那東西真當和村民描述的一樣，一個小娃娃大小，可是渾身血肉剝落，皮連着骨，腐爛處暗紅發黑，沾滿泥土，像是剛從土裡刨出來的，半邊腦袋凹陷進去，看樣子是剛剛甯玉的傑作，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陰恻恻盯着甯玉。

陰氣森森，腐臭撲鼻。

怎麼隻有一個？甯玉略一皺眉，但看這樣子，确實是鬾不假，也不知道其他幾位姐姐妹妹有沒有修煉成鬾。

“小娃娃，在這裡做什麼？過來。”

甯玉絲毫不懼，蹲下身張開雙臂，像是哄孩子一樣，連笑容都比剛剛更加燦爛，仿佛剛剛能夠踹門的不是他。鬾卻不領他的情，隻是半秒就閃現至他身前，這東西手短腿也短，甯玉還在想要是鬥起來豈不是領子一薅就制住了，哪想着想法剛剛出現，胸口一陣巨疼。

甯玉整個人如同剛剛的廟門，一下子飛了出去，後背重重落在地上。

“你這小娃娃，屬擺錘的？”甯玉面色有些痛苦，嘴角隐隐滲出血色，被他拭去，捂着胸口站了起來。甯玉方才的擔心實屬多慮，這東西撞在身上那一刻，甯玉覺得看見龍婆來接他了，什麼腿短手短，這東西就是個地雷。

喘了兩口，咳出一口血，甯玉才覺得胸口暢快一些，看着站在廟門處的鬾，還是一副溫吞吞的樣子，“打也打了，該還手的我也讓你還了，心中怨念可平息了？自古陰陽兩界各行其道，你已經在陽間遊蕩太久，不如随我離開。”

甯玉微微俯身，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地府有請。”

周遭溫度驟然降低，甯玉歎氣：“有話好商量嘛。”鬾一瞬間消失在原地，這次甯玉卻做足了準備，手一揮，幾枚拘魂釘落在鬾的四周，隻聽他大喝一聲：“陣起！”

以鬾為圓心，八枚拘魂釘各自延伸出光芒，如同繩索一般纏繞試圖纏住鬾的身體，這鬾怪叫一聲，竟是縮成一個球，滾向一邊。但拘魂釘是上萬根冤魂骨所制，怨念深厚，就算鬾難以對付，在這仙器面前仍然不夠格。

“攔住他。”甯玉下令。

拘魂釘光芒大盛，由線成面，形成一個光罩，把鬾死死罩住，鬾才一碰到邊緣，那處皮肉就冒出一股白煙，露出森森白骨。見此情景，鬾更加惱怒，發了狠地撞着這陣。眼看本就沒一塊好肉的身體逐漸變為白骨，白骨又要隐隐變黑，甯玉終究不忍心就這樣讓她魂飛魄散。

甯玉緩步上前，蹲在鬾面前，隔着一層淡色光芒看着她。鬾卻撞得更加用力，看向甯玉的眼神也更加陰狠。

甯玉隔着陣法敲敲她的腦袋，“你看你，女孩子家家，把自己搞得這麼髒，跟我去地府，換身新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比你在陽間遊蕩要好？”

鬾終于停下了動作，站在陣法中間，看着甯玉，雖未張嘴，甯玉卻能聽到稚子的聲音。

“我本屬人間，遭惡人無端殺害，你身為陰差，為何不去找那惡人，要來找我？”

甯玉抿唇，沉默片刻，道：“惡人自有天收。”

孩子嗤笑一聲，其實隻聽聲音，根本不能把眼前這隻鬼怪和聲音聯系起來，可甯玉看着她那雙眼睛，竟覺得她也可憐，還未來得及看一看這世間，就被按進冰冷刺骨的井水裡。

“是嗎？可是那一世，他活得很好，至少，壽終正寝。這就是你口中說的‘惡人自有天收’？”那孩子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算沒有眉毛，甯玉也覺得她面露惆怅，耷拉着眉毛。

甯玉一時語塞，說實話，他也不信這句話，相信這句話，也是變相的相信命運。但命這個東西，誰也說不準，相信它，不如相信黑白大哥說要給他升職加薪的大餅。

甯玉沉默許久，才開口：“雖說我也不信這句話，但你一個小孩子，當初害你的人早就入了輪回，你若是硬要拉上這些人，你連輪回的機會都會失去。你已經錯過好幾世了，還要繼續下去嗎？”

孩子也跟着沉默了一下，又擡頭看他，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甯玉認真想了想，認真道：“不知。”見小朋友有些生氣，甯玉解釋，“世間本就沒有假如一說，感同身受更是虛僞的說辭，我不想騙你，所以，我不知。”

小朋友歪頭愣了一下，打量着甯玉：“我忽然有些慶幸。”

甯也跟着歪頭：“嗯？”

小朋友開口：“自我從泥土中蘇醒以來，素聞雲城陰差光吃飯不幹活，我很慶幸。”

甯玉幹笑幾聲：“就當你是在誇我吧.......”

小朋友又問：“現在可以放我出來了麼？”

甯玉溫溫柔柔地一笑，拒絕了她的請求：“抱歉，但你的那些妹妹沒抓住之前，恐怕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