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羨推開院門。
院門原本被從内裡闩住了,但他想進去,豈能難住他,頭上一根簪子就能搞定。
院裡如他所猜想的,跟院外的破敗不一樣,裡面郁郁蔥蔥,幹淨整潔。
石闆路雖然有的有斷裂,但也是幹幹淨淨,路中間連雜草都很少。
他回首關好院門,在門口視線略作逡巡,然後快速靠近主屋。
主屋的窗戶虛掩着,門也虛掩着,他右手袖裡攏着短匕,左手正欲擡手推門,門卻從裡面“嘭”一聲被推上了,接着窗戶邊有個聲音道:
“林帥,别來無恙!“
熟悉的低柔嗓音,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令他一時答不上話來。
隻是如今這嗓音,不似記憶中的清亮、嬌美了,而是帶着一絲顫抖和忐忑、攜着幾多滄桑感慨。
此時正是夏初,宅院的一角植有一棵高大的槐樹,槐樹一向是生命力旺盛的象征,此時的槐樹枝繁葉茂,也已經開了花,淺黃綠、黃白色的花,層層疊疊、清淡柔美,本應是無香的,但此時,空氣中卻似彌散着一種馨香……
這幽幽的馨香,一下子把自己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被她用繩索捆住時,那時她作一付男子打扮,自己本可立刻反抗,卻被她近身時的幽香亂了心神;
在那個月光下的樹林裡,聽她訴說自己的成長,教她獨創的“林氏間語“;
在梅嶺山腰的帳篷一角,抓着她的胳膊,緊張地盯着樓之敬越走越近……
……
最後感受到那抹幽香的,好像在“三月彎刀“的雪地裡,一抹馨香環繞着自己,給自己渡水、渡藥,将自己從死神處拉回,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用最親密的方式……醒來卻發現是自己燒糊了做的一場亂夢!
再五年後見到她,是在滅滑的最後一役中,她身上、臉上帶着血污和傷痕,為了她們剩下的族人的性命,和她的姐姐傲然就擒。
在回京的路上,自己盡量給到她們姐妹體面,照顧好她們,盡量讓她們不要感受到身為亡國之囚徒的屈辱感……但也沒有和她單獨再見面。
而一到金陵,還未進城,皇上已經派人來接管了她們……接着就安排給自己和将士們的犒賞,并對自己說,這次滅滑,開疆拓土,自己居功甚偉,是文帝朝的首捷!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朕會安排妥當……
此後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記憶的閃回讓林羨不禁産生眩暈了,這一晃,竟然是十幾二十多年了嗎?
“景運二十七年,‘三月彎刀’,我被困在北境雪地……那時,你在哪裡?“
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的這個,這個疑惑有這麼困擾自己嗎?
對面沒有應答。
林羨自己也覺出荒唐來,除了自己,誰還會記得那麼久遠的事情?自己問得可笑。
更何況,那時自己已和晉陽議婚,卻在生死之際還做了這麼一個荒唐的夢,真是不該啊。
轉了話題,
“璇玑……公主,你怎麼在這裡?這些年,你們在哪裡?“
“在草原……“
“啊?“
“那一年,冰天雪地,你們四國大戰,我留在草原,并未随王姐到梅嶺、淄水一帶。“
已經過去了這麼久,自己和他的那一段,何必再成為他的負擔。
他是自己最後的白月光,心中的神明,最隐秘的信仰!
自己救他,是完成自己的救贖!
他應該過得清風朗月,不受和自己糾葛的困擾,這是自己最後的善良、最後能為他做的事。
“唔。“他似松了口氣。
終于确認了這個答案,自己心中最後的困擾放下了。
自己磊落半生,唯那個夢讓自己時有不安。
但心中,還是有些許空落之處。
回到眼前的情勢上來——
“公主如何在這裡?“但願不是如心中所猜測那樣。
這時平靜下來,“聚神術“撒出去,發現屋中除她外,還另有兩個呼吸聲。一個如她一樣,基本沒有功夫,另一個卻是有功夫的,但是應該也不高,遠遠不是自己對手。
而院中空無一人。
他把袖中匕首收起。
“這個,不幹林帥的事。“
“璇玑,我不知你這些年在哪裡、做什麼,但我勸告你們,保命為上,你們的行蹤,已經被人發現。“
“難不成林帥這麼快已經告了密……”
“不是我!”他飛快回答。
當年的滅滑,是奉君命而為,不能理解的是,滑國既然已經歸附,為何又複叛?甚至不惜和北燕勾結……
他把自己的這個疑問抛了出來。
“呵呵……哈哈哈……”璇玑在那頭居然笑起來,笑道咳出眼淚,咳出血絲來,心也開始絞痛。
“這就要問你們的好皇上了!蕭選,這個天下至為卑鄙無恥之徒!我們何曾歸附過?他是囚禁了我們,然後矯借了我們的名義,欺騙了天下!”
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
林羨心内喟歎。
“林帥方才說,我們的行蹤已被發現?何時?何人?”裡面的兩個呼吸粗重起來,顯見緊張無比。
“又是如何被發現的?”璇玑雖盡量穩着,但還是急切問道。
對面的男人是敵國的,可是自己還是相信他。
“你們的聯絡暗号。”
“暗号?林帥能看懂,我并不意外,難道還有别人能看懂?是誰?”
自己殚精竭慮設計的聯絡文字、暗号等,有些借鑒了他當時教自己的原理,他能認出,自己并不很意外,而且自己知道他是多麼驚才絕豔的一個人。
“這并不重要!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總之,你們不要再做無謂的行動!當年聯合北燕一起進攻梁國,是以卵擊石,今若還想有所舉動,結局還是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