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自小在京城生活,享盡人間尊榮。
作為林大元帥和晉陽長公主的嫡子,今上的親外甥,太皇太後最疼愛的第三代,他的高貴毋庸置疑,可以說,除了幾個皇子,身份無出其右者;
作為當今最負盛名的大學士黎崇的嫡傳小弟子,當今祁王的小師弟,他的才華和學識,和師門一起,被廣為贊頌,受盡京城内外學子的追捧和豔羨;
黎崇曾邀請摯友周玄清,一位錢塘名儒,過來考校過他,周先生亦大為驚羨,感歎天下美玉,怎麼盡皆入了你黎兄門下,還笑着說,你那隻象征着才高通靈的玉蟬,可以放心交接了!
而身為武将之子,自來習武和讀書的比重同等重要。
幾乎從林殊兩三歲起,林羨的那些江湖朋友,藥王谷現任谷主素天樞、琅琊閣少閣主蔺如風,甚至于師門佘山派……都盯上了他家,在欲将其帶離京城的提議遭到薛氏的強烈反對(薛氏經曆了無法參與兒子的成長曆程後,對那些江湖門派心生抗拒)後,幾方俱派了自己的心腹弟子,往來于山門和林府間,定期傳授和檢查林殊的“功課“,務必将這出身優越又根骨奇絕之子,和自己的師門緊緊捆綁起來。
林羨對這些江湖朋友沒有辦法,甚至自己的師叔高元,就是那個當年将自己騙賭上佘山、而今已是佘山派長老會三長老的老家夥,居然住到林府來,親自盯着林殊,直至其将佘山的功夫築基完成才離開。
林殊是個極曉事又極頑皮的,聰明絕頂,從小便頗有主見,那麼多的文課武課,他心裡最喜愛的,卻是馳騁疆場、大開大合的馬術功夫,和艱深枯燥的戰事理論。
林羨意識到兒子的特長後,在他七歲生日那年,送給他一匹汗血寶馬駒,并把自己以前閱過并做了大量批注的軍事類著作都留了給他,其中就有當年晉陽送給自己的《太公六韬》。
雖身在千裡外的北境,每次的家書都有給兒子的專門一封,就是教授和探讨那些軍事案例的。
而今知道自己要前往真正的戰場了,小林殊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但又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離開會讓那些日夜陪伴自己的人傷感,于是又裝出小大人的樣子反過來安慰他們,尤其安慰自己的祖母、母親和那位老小孩太皇太後。
同時和自己的好兄長蕭景禹和好兄弟蕭景琰告别,謙恭着收了他們重重的禮,面上傷感,心中樂開了花。
至于那些平時教授自己、還時常受自己捉弄的先生、師傅們,卻是主動去“勒索”他們,去要那些自己以前看中卻得不到的寶貝,比如千年弓、玉獅子、昆侖匕等等,總之收獲奇多。
經曆了這次的小叔林燦一事,十一二歲少年也明白了好多人情世故、朝堂之事,爾虞我詐的官場險惡,父母身上的家族擔子、以及無論何人都需承受的生之艱難和痛之無奈……
其小小的心裡也掩藏了秘密,擁有了急于想離開熟悉的舒适區而到廣闊天地去曆練的淩雲壯志……
就這樣,帶着不舍、竊喜、向往等諸種複雜小心思的林殊,跟着父帥林羨和随從們,和親人們揮手告别出了金陵城。
往北五裡到了功成亭,就見身着月白色直綴的言阙,正在翹首等待他們。
言阙在亭内備好了茶水,算是為林羨父子送行。
兄弟二人也是久未會面,如今每次話别,卻都是那麼沉重。
言阙努嘴示意林殊回避,林羨卻擺手道:“不必,他已經是要上戰場的大人了!”
聞言,林殊挺了挺尚顯單薄稚嫩的胸膛。
“聽父親講了朝堂上的情形,阿羨想必也意識到了,如若不是那位默許,那些宵小又如何有膽氣來針對你?”
“唔,那又如何?身正不怕影斜。”
“是。但阿燦……你有沒有考慮過,若是一年之内沒有得到特赦怎麼辦?”
“我必會想法讓他改變主意……他難道不知道阿燦是無辜的?他!怎能忍心、怎麼敢、讓二叔唯一的嫡子受這蒙天大冤!他忘了當年三月彎刀,我二叔是如何幫他護他的?還有景運二十六年在北境,我二叔送了他多大功勞?不是那次功勞,他在朝中絲毫地位也無!”
“嘿!你還是把他想得簡單了!不是我如今對他看得太透,他本就是個無情無義之人!
“那些姓蘇的、姓何的算什麼東西?如何敢對阿燦如此?敢對你如此無禮?姓史的小人的更是他的心腹,平時對你叽叽歪歪也就算了,這次居然敢緊咬着你不放,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不是他縱容,甚至授意……我都不信!
“如确實這就是他的心思,你覺得他會做事做一半、讓阿燦脫身嗎?”
此時正是秋意漸濃,功成亭四周細簾卷起,送來涼爽的微風。
這風還算舒适,偏合着他這話,讓人遍體生涼。
“阿阙說得對……如此,倒需要另外籌謀下了,阿燦是絕不能有閃失的!無論如何!”
“這樣吧,到時候若真……城内我來負責,把阿燦送到這功成亭,把他交給你的人……你就不要出面了,免得遭來更多猜忌……這些年了,他已經徹底忽略了我,我來安排更合适。”
“那好!謝的話我就不說了,我讓林栾到時候在這裡等,他,你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