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裡敢?”傅恒怪聲怪調,“納了妾,可是會被人嫌髒的。”
我斜睨過去,但見傅恒哂笑兩聲反問我道:“爾晴,有件事我也想不明白。兄嫂是真想給傅玉納妾以彰賢德,可你又不是,為何非要強裝大度、口是心非的逼我納妾?”
我自然答不上來,卻也不能任由傅恒在言語間壓我一頭,于是乎生拉硬扯道:“我不賢德嗎?”
“這……”
傅恒故意擺出冥思苦想、難以啟齒的姿态。我見狀高喊:“傅恒!你這、這表情什麼意思啊!”
傅恒斂了神情,笑道:“前幾日我與海蘭察前去圓明園,恰巧碰見明玉。明玉送給海蘭察幾雙親手納的鞋墊,說是柔軟舒适最适宜行軍之人。海蘭察大贊其心靈手巧、賢惠可愛,還拿着幾雙鞋墊兒同我顯擺了好幾日……”
“鞋墊兒而已,能說明什麼賢惠不賢惠的?你若喜歡,趕明兒我也給你納一雙,妾我都能給你納,何況一雙鞋墊兒了,嘁!”
豪言壯語說時痛快,然而我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女紅水平。且不說鞋墊兒上縫的花紋如何,我抱着針線布料大搞特搞了半個多月好容易弄出來一雙,結果舉起來一比對,左右大小居然差出了兩個指頭!
“啧,怎麼回事兒呢……”
桃钏實在看不下去,幾次提議:“夫人,要不奴婢去街上買一雙吧!您放心,奴婢悄悄兒拿回來,絕不叫任何人知道!改幾針便說是您做的,少爺不會察覺。再說即便知道了,這左右是您一番心意,少爺亦不會怪罪。”
“這……不合适吧……”
話雖如此,我心裡卻覺得桃钏所說十分可行。正當我躊躇之時,傅恒悄麼聲地進了屋。
他猛地出現在我面前,沒等我反應過來便奪走了我手裡的鞋墊兒,邊比劃邊問:“爾晴,你為何給福靈安和福隆安各縫一隻?”
我嘴角一抽,尴尬解釋:“呃,這是給你的那——雙!”
“啊?”
傅恒難以置信地端着鞋墊兒仔細打量。
我緊忙找補說:“這、這有巧思的!”
“哦?有何巧思?”
我胡謅起來:“你看你行軍打仗萬一遇到敵軍偷襲,手無寸鐵之際便可拿它當防身暗器,對,沒錯!光拿這玩意兒拍都能拍死一片敵人呢!”
傅恒愣了一下,随即捧腹大笑,我從未見他笑得如此……癫狂!
盡管我也不知這樣一雙鞋墊兒究竟有何用途,但傅恒收下了它,我猜他定為了日後笑話我用!
後來乾隆二十五年青蓮生下一子,便是福長安。但青蓮體弱,出了月子沒多久便病逝了,與那孩子福緣尚淺。傅玉妻認為此子恐有克母之嫌,找來算命的蔔卦說福長安需得在人丁興旺的院兒裡将養着才能平安長大,故遊說傅玉把孩子過繼給傅恒撫養。傅恒和我都不信什麼邪說,一緻同意留下福長安。至此我才意識到,福長安生母李氏确為妾室不假,但并非是傅恒的妾室,而是傅玉的。
這些都是後話了。
彼時,傅恒忙于各種公事,并不怎麼顧得上我。我亦不似旁的貴夫人那般成日纏着丈夫求索關注與陪伴,大多時候都是自得其樂,尤其是重開院門後,更将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滋潤無比。
七月半,京中王記酒鋪上了新酒,香氣飄滿街,我聞之垂涎,便準備去買兩壇子。但我怕傅恒知道後會沒收我的酒,所以與桃钏兵分兩路,避開那些護衛下人來到酒鋪買酒,後又藏于懷中偷偷摸摸從後門溜回府内。
月白風清,我在庭院裡靠着搖椅自斟自飲,誰知傅恒不打一聲招呼的來了。
我醉醺醺地想:他莫不是聞到了酒香,特來讨一杯的?
罷了,我心情好,分他一杯無妨。
我笑盈盈地請傅恒共飲,卻不管他喝與不喝,又顧自飲下好幾杯,頓覺舒暢痛快,連傅恒抓住我的手不許我再喝了,我都不惱他。
酒意上頭,話也多了。我應是對傅恒說了不少心裡話,但具體說的什麼都記不清,隻依稀記得他回我一句:
“你醉了。”
我不肯承認,在院子裡走起了直線。
傅恒似乎笑了,看樣子心情也不錯。
我又一時興起鬧着要給他包餃子,興沖沖地往廚房跑去。傅恒跟在我身後多番提醒:“慢點兒,小心摔着!”
可他越說我跑得越快,逼得他不得不再次抓過我的手,要我與他一道走去廚房。短短一程路,我卻覺得走了好久,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待到廚房,我便說要多多的面粉,指使桃钏從面缸裡舀。桃钏這個小丫頭身量小氣力也小,沒兩趟便給累得夠嗆。
傅恒便叫桃钏回去歇着,他親自陪我鬧。我趁他在面缸前俯身的工夫,偷摸兒從櫃子裡搬出一小壇花雕,蹲在地上品鑒起來,可沒喝兩口便覺背後一涼,回身望去,某人正陰恻恻地盯着我……
我傻笑兩聲,晃悠悠起身并不動聲色地把酒壇子踢到旁邊,妄圖蒙混過關。
“面……面粉盛好了?”
傅恒不理會我的話,徑直朝我走來,停在我面前咫尺之距。
我清楚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暗道傅恒會不會也聽得見?
“小酌怡情,貪杯傷身。”傅恒将我帶回案台前,對着那攤面粉前揚了揚下巴,“好了,你玩吧。”
我哼哧一聲,邊挽袖邊道:“什麼叫‘玩’啊,瞧我給你露一手!”
傅恒沒應聲,轉身去收花雕酒。我兩手抓着面粉揉搓,盯着白花花一片忽生邪念,歪過頭看向傅恒,等他一回身立刻把面粉撒在了他頭上,大笑:“哈哈!傅恒,你頭發白啦!你老啦……”
誰人見過白發蒼顔的他?
無人,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