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疼痛縮成一團的韓金樹連連點頭,反複在床上扭動試圖緩解疼痛。
“嚼碎,叔,嚼碎了咽下去。”
“多巴胺!上一支多巴胺!”
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的謝斯年瞬間投入戰鬥,偉岸的身軀終有倒下去的一天,但絕不應該是今天。
“我打電話給心内科。”劉海軍說。
“通知介入直接準備PCI!”謝斯年喊道,“穩定下來直接送介入!”
原本已經往外跑的劉海軍又突然站住,他先看了眼監護上逐漸上升到正常範圍的心率,又問道:“主任之前沒有過心絞痛吧?”
面對劉海軍的狐疑,“有過!”謝斯年斬釘截鐵回答,“他是我爸!——我知道他有過心絞痛發作史!先通知介入科!”
“好,我這就去。”
小時候有一次——沒錯,謝斯年記得很清楚,他高中的時候有天晚上準備洗漱睡覺時看見連日裡忙着撰寫論文的韓叔叔趴在書桌上滿頭大汗的捂着胸口。
多年來他隻看到過這一次。
能做的都做了,止痛、複率、強心……伴随止痛藥的起效和生命體征的穩定,韓金樹逐漸平複下來,因疼痛所緻的大汗淋漓染濕身上的衣服和床單,打濕了花白的頭發。
撩起旁邊的薄被子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謝斯年盡可能輕手輕腳地摘去韓金樹的眼鏡。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顫抖,韓金樹稍微用力抓握了下他的手,又脫力般搖搖頭。
謝斯年的手心全是汗,他的聲音顫抖:“沒事,叔,咱沒事兒的,有我們在。”緩過神來的他發現早已腿軟,胳膊也在止不住地發抖,“叔,過陣子雪子就回來了,咱檢查檢查沒事兒了休息一陣子,沒事兒的。”
言語中反複的安慰不知道是說給韓金樹的還是說給他自己的,明明韓金樹平常身體很好,一周有四天的門診……疾病沒發生之前都以為離得很遠。顧不得失态與否,和之前的理智截然相反,一股無助感湧上心頭,謝斯年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床邊用袖子抹着眼淚,當韓金樹聽見抽泣聲看向他時他又故作堅強地抽搭下鼻子,頂着紅紅的眼圈說:
“等會兒我們推着您去介入科,您甭着急,結束了我和樂樂在門口等您。”
試圖找話題來遮掩哭泣的心思被韓金樹一眼看穿,他強撐着精力低聲嘀咕着什麼,謝斯年聽不見。
“您慢點兒說,”謝斯年将耳朵湊到他嘴邊,“什麼?”
“回家……”
“想回家?”謝斯年問。
韓金樹搖搖頭,又用眼神示意他湊過來,低聲說:
“回家……睡覺,”他說,“别等着……”
聽明白韓金樹什麼意思的謝斯年先愣了一秒,和韓金樹眼神對視的瞬間發現他正睜大雙眼等着他的回答。謝斯年咧嘴勉強地笑了一下,沖着他點點頭。放下心的韓金樹默默閉上雙眼,輕輕撒開謝斯年的手深舒一口氣。
他知道謝斯年昨晚被三個危重患者折騰的疲憊不堪,昨天下午五點到現在幾乎一夜沒有空閑,從年輕醫生一路走過來的韓金樹最懂得下夜班的疲憊。
突如其來的心肌梗死讓他躺在病床上,卻由衷擔心孩子會不會吃不好、睡不好。
“斯年,介入科說讓我們推着主任過去。”
站起來拿衣袖擦了把眼淚的謝斯年點點頭,“走吧——叔,我們送你去介入科,過去之後我就回家,您甭惦記。”
韓金樹閉着眼睛點點頭。
周圍的同事整理好需要攜帶的藥物,将微量泵、監護儀放在床上固定好,氧氣管連接上鼓鼓的氧氣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護送韓金樹跨越病區,走過樓與樓之間連接的回廊,像之前每次轉運病人一般護送到目的地。
誰都逃脫不了疾病的摧殘,失神的謝斯年解開白大褂的扣子僵硬地一步一步從介入科門口走回病房,偌大的回廊仿佛困住了生命的活力,所有生命終将踏入疾病所預設的陷阱中。
無一例外。
至少謝斯年是這樣覺得的,他的生活剛剛有轉機,一切剛剛要變好……又是一場親人突如其來的疾病。
他回頭看了看已經遠去的“介入科”三個大字,僅僅是望了一眼就花了他很多精力,謝斯年隻覺得很累,疲憊到不想說話又不得不面對突如其來的現實。沉重的身子、隐隐作痛的胸口,世界在某一瞬間突然天翻地覆,又好像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
站在原地的謝斯年感覺他如此渺小,
生命的結尾一定是所有人都要離他而去嗎?
辦理好入院手續、繳好費做好後續的處理已經下午一點多,他和心内科打好招呼麻煩先照顧下,又打電話給李凡讓他先回家告訴劉淑菊到時候一起來醫院。忙完所有的他終于躺回了值班室,關上門後周遭霎時安靜,當他能聽見呼吸聲時外面嘈雜的對話聲用一種極其溫和的方式傳入他耳中。
渾身像是灌了鉛般沉重,他一頭栽倒在值班室的床上,将臉埋在藍色枕頭裡。睡吧,要聽爸爸的話,做個有關于藍色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