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确實不小。
“叔,下午樂哥給我打電話了,”李凡裝作沒聽見回頭對韓金樹說,“晚上有空雪子和咱們視頻。”
聽到這個消息的劉淑菊一臉欣喜,相比于老伴兒臉上的喜出望外,韓金樹低垂眉眼顯得冷淡許多,“哦。”他答應了一聲,“小樂子過去還适應吧?”先問起了女婿如何。
“挺好的,他們兩口子住那邊安排的家屬房,條件比單人宿舍好點兒。”李凡回答說。
“嗯。”韓金樹夾起餃子沾滿碗裡的醬油醋送進嘴兒,擦幹淨嘴角後他繼續說:“晚點兒看,這孩子說不準幾點鐘打電話。”說完他深歎口氣,“我吃完先睡會兒——來小年子,樂樂。”
今天的韓金樹看起來尤為反常,二人對視一眼跟着端起酒和韓金樹碰杯,二人各抿了一口,韓金樹卻一口咽下去三分之一,酒精劃過喉嚨,渾身熱熱的,他被辣的直眯眼睛。啧啧嘴後他又夾起個餃子在碗裡猛地蘸了一下,一口塞進嘴裡緊跟着長舒口氣。
疑問沒有得到解答,他們齊刷刷看向劉淑菊。
像是習慣了,像是一種默許,劉淑菊面對兩個孩子疑問的目光顯得十分平淡,近半年來他的很多工作逐漸被謝斯年和劉海軍瓜分,經常一個人在辦公室裡一整天。謝斯年原以為怹在單位裡這樣,沒想到回到家裡……也沒精打采的。
心情複雜的一次對視後,李凡反而稀松平常般地垂下眉目夾了口菜壓壓酒氣。
“哎李凡,”
“怎麼了叔?”
韓金樹突然不合時宜問:“你小名叫樂樂,你跟小樂子怎麼稱呼?他現在是你姐夫,還是……妹夫?”
氛圍又變得輕松起來,“噗……”李凡笑出聲,“我沒想過他現在是我姐夫還是妹夫——應該姐夫吧,雪子比我大。”
“哦,你們哥倆兒小名容易叫混啊。”
“他不叫我樂樂,他叫我煩人精。”李凡一本正經解釋說,“我這個小名兒……沒幾個人記得,是小時候我媽給我起的。”
聽完解釋的韓金樹若有所思點點頭,“哦,我說麼——你們小哥倆兒也真逗,煩人精?”
“李凡的凡,諧音。”謝斯年跟着解釋說。
作為長輩的韓金樹捋不清吳奕樂到底是他的姐夫還是妹夫,新時代有太多他無法理解的東西。年輕人奇妙的關系讓他覺得摸不着頭腦又覺得這樣也挺好,至少他無須擔心兩個孩子長大之後各自有了家庭成了兩門不怎麼來往的親戚。
電視裡《迎來春色換人間》剛剛登場,韓金樹推了下桌子站起身将杯裡的溫水一飲而盡,李凡和謝斯年也跟着站了起來,放下杯子的韓金樹在打了個哈欠說:“你們小哥倆兒坐,我先睡了。淑菊你再陪兩個孩子一會兒?”
正翹着二郎腿剝瓜子的劉淑菊餘光瞥見演員亮相後擡頭說:“這也忒早了,才十一點多,行了您困您就睡吧,我再看會兒。”又對謝斯年和李凡招招手,“你們甭管你叔叔,坐,咱娘仨看。”
當李凡乖巧地坐回去後,走到卧室門口的韓金樹又突然站下,回身看了一眼挂在牆上的電子萬年曆,摘下眼鏡靠在門框上撩起毛衣擦拭着鏡片,擦拭幹淨後又繼續反複摩挲。
看出端倪的李凡低聲問:“怎麼了叔?”
他的詢問吸引了旁邊娘倆的注意,跟着哼哼、指尖輕輕敲擊桌面打節奏的謝斯年擡頭發現韓叔叔還站在門口。
“沒事。小年子,”韓金樹回應後又對看向他的謝斯年說:“生日快樂。”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卧室輕輕關上門。
表上的時間停留在除夕,31年前的今天小年子早出生了,正月初一隻是撿到他的日子,所以現在祝他生日快樂也沒有問題。說話的功夫京劇演完了,劉淑菊拾掇幹淨桌面的瓜子片碎屑,深舒口氣開玩笑說:“這老頭兒,越老心思越重。”
“……叔叔想雪子了吧。”明知道是廢話,李凡還是嘀咕說。
話語裡的埋怨像是年輕時愛人的嬌嗔:“倔老頭兒,”劉淑菊疊好濕抹布将桌子擦得光亮,彎下腰對着垃圾桶抖了抖緩緩說:“想就想呗,他還不承認,說不得。”撇着嘴她擺了擺手,哄老伴兒開心和哄小孩兒沒區别。
掏出手機的謝斯年立馬要給韓雪發消息,“等我給雪子發消息,按說這點兒她忙得差不多了。”
“甭發了,萬一忙着呢。”
即将發送消息的手被李凡抓住,他說:“就算雪子現在打電話過來叔叔心裡肯定也不是滋味兒。”
看不見想,看見了惦記;像是離不開,又仿佛可以很久不通電話;那是作為父親心底奇怪的情緒,人這輩子既不像想象中那麼短,又沒有設想中那麼漫長而寬廣。
釋懷一般地深歎口氣,劉淑菊說:“算啦——”她揉揉胳膊,給兩個孩子倒上熱水,叮囑說:“晚上少喝點兒茶,容易睡不着覺。”
我們文化中将最炙熱的愛含蓄地镌刻在骨髓中,用以維持着正常的造血循環,大家普遍認為愛若不藏起來容易灼傷他人,可藏起來又會燙傷自己,仿佛愛是一塊燙手的烤白薯,誰有了這樣的想法誰就有了軟肋與把柄。
它的炙熱變成萬家燈火,變成煙火爆竹,變成年三十兒當當作響剁餃子餡兒的聲音,變成竈台上的火苗,變成那句愛他勝過父母的“生日快樂”……總是無法掀開它真正的面目,說上那句醞釀已久的想念與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