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微汗的吳奕樂拉着他大跨步走在前面,回頭說:“不許反悔,我現在就幫你搬家!”牽手從不是愛情的專屬,像是下課後拉起手在操場上的奔跑,長大後場景變成了寫字樓裡,他們還是他們。
現在的慷慨是終結少年時拮據的遺憾,他要做敢于抵擋在命運長河奔流不息前的人。
浩瀚的生命裡,他不能失去李凡這個獨一的好朋友。
回到李凡家裡翹着二郎腿的吳奕樂馬上着手安排,“哎,哎,對,是我——您爺您爺,大哥您客氣。”電話對面的人大約是喊了聲“樂爺”,他緊忙跟着寒暄:“是,對,不是前陣子剛給姆們搬的新公司嗎?我一哥們兒要搬家,對,就我新房子另外一間,嗨什麼租出去了,壓根兒就這麼預備的,我一人兒又住不了兩套。”
“對,東西不老少,”吳奕樂邊說邊掃了一眼屋内陳設,又低頭看了眼手表:“他跟這兒住好幾年了,您安排倆人開個小貨車——狗騎兔子能搬得了的話我找您幹嘛啊。什麼時候?現在,盡快,越快越好。”
說到這兒他又瞟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李凡,壓低聲音說:“晚了我怕這小子反悔,您趕緊着。好就這樣,地址我短信發您,麻利兒的啊。”
顯然呆愣愣回顧四周的李凡并沒有做好和這裡一切告别的準備,直至屋内家具陳設三下五除二被一群人搬走,油鹽醬醋一樣不漏地碼好,他才想起給謝斯年發消息;
凡樂樂:久哥,咱搬家了。
放下手機的李凡忽然想到——壞菜了,新家有沒有儲物間啊?他難過了往哪兒鑽?當秘密基地裡的被褥、衣物被掏空,他最後一次和陰暗的儲物間做了告别,在那裡他和他久哥第一次敞開心扉。雖然有些不舍,但這兩年的相處他潛意識裡覺得從此之後再沒有需要一個人鑽進衣櫃、儲物間的日子了。
他有他久哥,他有他的好朋友。
在他的印象裡搬家是一件尤為重要的事情,除去他十六七歲被攆出家門那次匆忙地隻來得及帶上他的舊書包和媽媽的相片。多年的颠沛流離他換過很多房子,大雜院裡的違建、小區裡的半地下……直到四五年前搬到這裡。好心的房東并沒有頻繁漲價,緻使李凡“體面”生活的遮羞布不至于被殘忍掀開。
從前搬家熱鬧又麻煩,一家子要早早做好準備,提前和親戚、同事打好招呼,要一群人騎着車、帶着繩子過來幫忙。通常忙活一整天直到晚上請親朋好友吃頓飯犒勞、慶祝一下,一家人再回去頂着疲憊簡單地收拾一下新家。這是千家萬戶在城鎮化建設中幸福的縮影,那時的人們對未來充滿期待。
現在有錢可以找專門的搬家公司,甚至聽來人沖吳奕樂一口一個“樂爺”叫着,語氣裡帶着有意巴結他一般,一切包辦。方便很多,李凡原地伸個懶腰心裡想,兩三個小時後天剛擦黑,他要與這座老樓告别了。
還有三個月房租估計退不了了,他是不是答應早了?該晚幾個月答應,他可以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殊不知吳奕樂可等不及,哪天他使小性子又鬧别扭反悔了呢?趁熱打鐵讓他搬過來就算有朝一日他又鬧别扭想搬回這房子他也有緩沖餘地。
說來也是,命運從不等人做好準備,也從不按人早已準備好的軌迹運行。
搬家的全過程吳奕樂時而指揮一下,時而手揣兜看着,期間與李凡聊天偶爾接聽個電話。李凡幾次想伸手搬搬擡擡被他攔下,他轉而收拾些随身的物品放在背包裡背在身上,仿佛是不放心讓其他人觸碰。
到新家簡單布置完後,李凡先鑽進主卧四處張望尋覓。
“我預約保潔明天才來,要不今晚先在我那兒湊合一宿?”吳奕樂想到屋子沒打掃,鞋也不脫閑庭信步往卧室方向走詢問道。
卧室裡李凡安靜地坐在床墊上看向床頭桌,床頭桌擺放着他從包裡拿出來的東西,相框下壓着泛舊的牛皮紙信封,除了那張熟悉照片外相框一腳還夾着李凡媽媽年輕時的照片。
愣在原地的吳奕樂沒有催促,他依靠在門邊默默地看向李凡。
“哦,無所謂。”李凡回過神來拍拍軟硬适中的床墊,比從前墊了好幾層褥子依舊硬邦邦的床舒服得多,他四處踅摸後說:“我簡單收拾一下,能住。”
“哎得得得,甭收拾了,明天我找人來弄,”吳奕樂趕忙說,“你留着精神,明天跟我去公司辦理入職——哎你今兒個藥吃了吧?别忙活忘咯。”
不知道是不是心虛,李凡撓撓頭後答應:“吃了,我拾掇拾掇先換件衣服。”他站起身轉過去指了指身後沒有拍幹淨的灰,“躺你家——不,躺我家地闆蹭的。”
陌生到适應、适應到習慣總要花些時間,李凡的新工作也不例外。經理辦公室中一模一樣的桌椅不再空出一個,因為很多業務不熟悉所以李凡暫時坐在這裡和吳奕樂一起辦公,有什麼不熟悉的東西可以跟着吳奕樂慢慢學。
經過幾天的适應雖然對辦公軟件不是很熟悉,但李凡學習能力很強,他站在吳奕樂身邊認真地盯着電腦,“點這裡,這裡……然後就可以生成數據,到時候你想打印或者想調整就按這個步驟來。”吳奕樂盡可能緩慢操作,之後鼠标遞給李凡讓他試試。趁李凡對着電腦操作的空擋他問:“哎九爺這兩天和你一起住了嗎?什麼時候回來讓他給我們做頓飯?”
警覺的李凡側目,短暫地将目光投在吳奕樂臉上,轉頭盯着電腦說:“回來過幾次,下周我問問,他最近沒空。”不是李凡小氣,他久哥這麼厲害的人肯定有更關鍵的地方需要他。
“哦。”吳奕樂戳着胳膊随口答應,看着李凡行雲流水的操作點點頭漫不經心說:“對,就是這樣,下次就這樣幹,之後有這類活兒我交給你,等過陣子招人了這活兒你就可以托出去了。”
被認可的李凡咧嘴一笑開心地回到工位,他将桌面上的資料一一整理好放在一邊,接杯水回來面向身後的落地窗發發呆回憶回憶學到的新知識。
窗外樓底下的街道仍舊熱鬧,人們各自奔走在自己的世界。
他二十三歲得了絕症,是友情拉扯着他在這個世界跌跌撞撞尋到活路、找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