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實是……“我得的是個血液病,這病大概咱全國沒幾個,治愈是沒有希望了,就是看活多久。”
李凡的原則是,你非想知道又差不多猜到了,他也就不好意思不說。
吳奕樂沒有像江佳一樣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因為他眼見着李凡一天比一天瘦弱,天氣沒這麼冷的時候穿白襯衫的李凡弓着背,他在身後遠遠就能看清脊柱凸起的輪廓,每一個骨節産生一個支點排列整齊,那時候他覺得李凡瘦了很多。
還有那次,那次在李凡接電話之前,他看見了李凡右手在顫抖……
現在手抖的人變成了他,他用顫顫巍巍的手不假思索地大動作從棉服兜裡掏出半包大前門,像是迫切需要止痛藥的病人,吳奕樂皺起眉頭神色慌張,手卻不聽使喚。抽出一根煙銜在嘴上好不容易拿穩打火機,卻怎麼用力撥滑輪都打不着火。
為什麼,為什麼!“操!”吳奕樂拿掉銜在嘴邊的煙扔在地上狠踩兩腳,“操他媽的老天爺!怎麼就他媽這麼不開眼!”
謾罵聲在遠處形成回音,然後再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安靜地看着發小兒掐腰站在那裡,一手扶額又氣又恨别過頭去,半包煙和打火機被他死死攥在手裡歪曲變形,軟大前門經過一番蹂躏依舊一聲不響,像李凡無助又沉默的人生。
面對命運,旁觀者的憤慨是拳頭打在空氣上的無奈,而當局者凝視這個無助的觀衆。
“我他媽早知道有今天我非要把那群小畜生的嘴歸裡包堆都給撕咯!”吳奕樂的腦海中閃過無數小時候的回憶,“就你那群同學!說你是個沒媽的孩子,說你也得跟你媽一樣!我他媽就該撕了他們!”
心懷愧疚的一幕幕在心頭萦繞,“我他媽當時還就那麼看着,怕他們不帶我玩還聽他們撺掇告訴他們你為什麼那麼小就沒媽了……”一直到成年,一直到摯友參與到日後生活的每一天,愧疚會長毛,會發酵。
會在得知發小真的得了絕症時爆發。
蹲在李凡腳邊努力平複情緒的他不是沒有料想過,隻是真正得到确認的那一刻還是會心痛,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命運這麼不公平,李凡到底哪裡不好?他活這麼大他招誰惹誰了?
十三歲的李凡會這樣問世界,會這樣問自己,會在父親的皮帶落在身上時哭着問“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二十三歲的李凡不會了,他不幼稚了,也沒有勇氣了。
世上沒有那麼多因為所以,非要一個解釋的話那就是中了比五百萬還稀缺的大獎。
短歎一口氣的李凡蹲在他身邊,一擡手習慣性落在他腦袋上弄亂他的發型,吳奕樂不叫嚷讓他賠了他有點不習慣。
不習慣就不習慣吧,等有一天他死了吳奕樂大概會有一段時間不習慣的,過了那段難過的日子吳奕樂有媳婦兒有孩子、有新朋友了,他便不重要了。李凡努力釋懷,目光落在吳奕樂脫力的手上,被攥緊後又松開的香煙外包裝變得褶皺無法複原。
他拿過來一點點将它抻平,看看裡面沒有幾支被捏壞,挑一支捏彎了露出細碎煙草的香煙抽出來遞到吳奕樂嘴邊,看他不接李凡掐住濾嘴在眼前搖晃一下,擠出個傻笑。
吳奕樂紅着眼眶深歎一口氣往前一探腦袋叼住濾嘴,顫抖的嘴唇前後活動,那根煙在嘴唇的磨動之間不斷上下跳動。揉揉眼他要找打火機,诶剛情緒激動打火機放……
“喀嚓,”
打火機的聲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李凡打着火兒右手在一邊擋風小心翼翼遞到吳奕樂面前幫他點燃香煙。
“雖然抽煙不好,但這也是錢來的。”李凡若無其事說。
猛嘬兩口冷靜下來的吳奕樂接過李凡遞來的打火機和努力被他抹平的香煙外包裝,“樂仔,對不起。”他說。“我真不夠哥們兒,打小兒跟個軟柿子似的人說什麼是什麼,覺得那幾個小王八蛋不好惹跟着他們一起欺負你……”像是傾倒多年的煩惱,像是面對臨終人的忏悔。
李凡笑了,因寒冷而發白的嘴唇咧起來依然很好看,“過去了,”輕描淡寫說,“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連生命也會如此。
“我知道小時候那段時間……就,我聽大人說,你媽後幾年挺遭罪的。”吳奕樂努力不看向李凡,他連連眨眼試圖壓抑住那些複雜的情緒,“但你想,咱國家越來越好,醫療條件越來越好,萬一有辦法呢?咱再試試呢?”
“不了吧。”李凡回答時保持着那一抹笑容,擡頭望向遠方夕陽收錄在他黑涼的眸子裡,“我媽走了人财兩空留下個我,我走了沒别東西能留給别人了。”
他的生活本就沒有希望。
夾住煙的右手貼在嘴上,吳奕樂一時不知道想說什麼,“你不擔心這個的前提條件下考慮試試呢?”他征求問,“錢是死的,你樂哥以後萬一真成功了當個什麼大老闆呢?你說對不對。”
這個獎愛他媽誰中誰中,有一絲活下去的希望隻要李凡肯堅持就要嘗試,他半開玩笑說:“沒錢樂哥給你掏,以後給樂哥打工。”照顧發小兒的自尊是他從小到大最擅長的事情。
“樂哥,”李凡看向他認真說,“我沒别要求,治不治的走一步看一步。”
他話裡話外聽出了希望,挑起眉頭問:“嗯?那你想怎麼着。”
遠處的霞光即将謝幕,“我最近總不太舒服,胃口也不大好,”李凡輕輕湊過去挽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問:“有空多陪我下吧,多個人熱鬧點,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