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平,“怕你不願意打算先下手為強。”
童心塵,“我能不願意嗎?别說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都是願意的。一天天就知道憂心這個擔心那個。”
高巨瘋兩眼一翻,“溜了溜了。”
被童心塵一把拽住衣領子。
“師父,給你個将功補過的機會。再續前緣怎麼弄?以後的以後都給他定了,少在這裡鬧。師父?人呢?”
高巨瘋才不摻和進小情侶的争吵中。外袍都不要就溜了。
許安平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原來是鯉鯉挖到了月老廟。“他跟我說,懇求月老給倆人的紅繩多打一個結,來世相遇的時候會迅速認出彼此。也就是常人說的一見鐘情。”
童心塵,“我同意了。可月老怎麼見?他能同意嗎?”
許安平,“你同意就行。我回頭再路過的大雁打聽打聽。你也别怪老高了。都是我的主意。”
童心塵,“你少來!師父她什麼人我能不知道?要不是她,大師兄能守鎖妖塔?逮着羊毛就可勁兒薅!你慣着她幹什麼?”
“我閑着沒事兒數數花草也是挺好的嘛。”
“你有空數花花草草沒空陪我去打山精?”
“我不能插手人間的争鬥。”
“那你站那兒給我加油打氣不行嗎?閑着也是閑着,閑着為什麼不能陪我?”
“哪有不陪你了?現在不也在陪你?”
“我打山精的時候可帥了!你居然沒看到!”
童心塵說着說着開始罵罵咧咧,許安平可勁兒安撫。終于窩在人懷裡煎鲫魚一樣,說出自己心中的不安。“我什麼時候才能修夠功德陪你數花花草草呀!”
“不急不急。”
“早知道我們就不下來了。現在又要修功德回去。”
“不好。天仙不可相愛。繼續做仙仆我們隻能偷偷摸摸見面,不準親親。”
童心塵狂搖頭。“那不行!要親親。”嘟起嘴仰起頭就要親親!
許安平,哄得有點兒累了。慢了一小會兒,愣了那麼一下下,童心塵生氣了。一把推開他的臉。
“不想親就不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果然還是感情淡了。畢竟一千年了。還能指望你像從前那樣愛我嗎?還不如早早分了,你我各自安好。你那麼喜歡孩子,生他十個八個去吧!”
許安平眼眶刷的紅了。淚珠子顆顆滾落。越擦越多。
童心怎麼安慰都不管用。這會兒輪到他急了。
“河西織錦大戶童家蘇家,你的子孫。”
“什麼?什麼子孫?我的?”
童心塵頭皮都炸了。他是認真的。他也明白了過來。
水月升千年執着于誅殺雲霁。星沉可不是。星沉在人世間幾番輪回,哪裡沒有一兒半女?
水月升肯定也曾找過自己的轉世。在看到那個人和她人鸾鳳和鳴的時候,他也隻會像現在這般,獨自落淚,默默轉身。但他總歸放心不下,偷偷去看,偷偷去照料那家的孩子。隻因那些孩子身上流着星沉的血。
往後,他還會這樣剜着心去找星沉的轉世嗎?他的轉世們又有多少子孫?一世又一世,一代又一代,照顧他的子孫後代。
這些記憶太過苦澀,童心塵沒把它們封存入劍。
如今得知,他啪得一聲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童心塵覺得不夠疼,又給該死的自己來了一巴掌。
許安平抓住他的手,“跟你沒關系。你又不記得。”
“你都能認得我。我就不該不記得。”
他啪啪掌嘴,許安平噗嗤笑。
“你騙我!”
兩人湊在一團打鬧起來。童心塵指甲太長。劃到許安平胳膊上一條紅痕。倆人便停戰。
許安平抱着人給他剪指甲。正色道,“你無理取鬧我就逗逗你。可你的子孫是真的,你可以去看看。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已經習慣了。”
童心塵的心嘩啦啦又涼了半截。“習慣個錘子習慣!這一世我修道若失敗墜入輪回,你就是硬來也要把我拿到手!聽到了沒有?”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第二次的時候,我在你第一世的墳前想了好久,與其惹你生氣互相折磨到死不如放過彼此,等你恢複記憶的時候拿這個作把柄,要你内疚,要你無限順從我。”
“那如果我一直沒有恢複記憶……”
“和雲霁同歸于盡。你負了我九世,憑什麼要我一次又一次地等你?等不到,就算了。”
童心塵萬分慶幸自己恢複了記憶。一陣後怕。抱着他,“不能算不能算。立個字據吧。”
童心塵寫下血契,珍而重之收起來。拿起劍就沖出去。
“你幹什麼呢?大晚上的。”
“修煉。長生。陪你。”
離開古芳閣兩個月後,童心塵終于體會到他當初兩瓣橘子從四川拿回明月鎮的心情。
天上棉花糖似的雲,地上很大一隻的螞蟻,樹上紅豔豔的果子,世間萬物,都想有你在旁,馬上與你分享。
他在嶺南嘗了好吃的荔枝。摘了下來,偷偷攢懷裡。聽聞不能久存,快馬加鞭硬生生兩天跑完人家三天三夜的路,趕回了古芳閣。
大老遠就隔着蓮池喊,“安平安平,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我猜你肯定猜不到。上次你給我帶了橘子。這一次下嶺南我見到一種果子疙瘩疙瘩的好生奇怪……”
沒有人回應。他心内閃過一絲不安。慌忙快跑兩步推開内門,院内空無一人。往日裡書卷上擡起頭來的那個人,不見了。
“安平?”
他又喚了一聲,依然沒人回應。他這才想起來,那人說過,湊夠七十八萬萬九千七百八萬人他就可以殺死雲霁,連同他自己一起。
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一天來得這麼早。
掌中的紅果子灑落幾滴眼淚,似露水,更顯可憐可愛。手背一摸眼淚,他剝殼,洩憤似的自己吃掉了,連手指縫兒的甜汁兒都一一吮盡。他答應過那人,即使他不在了自己也要好好活着。他将果子咽下去,心想自己大概是做到了好好活着。
“回來了?”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驟然響起,童心塵全身為之一振。關了門,走了兩步踩到了地上的果殼和果皮。他咦了一聲,擡頭是童心塵哭紅了的眼,又是一聲咦。
“咦,怎麼着?吃個果子還能吃哭了?什麼果子?有這麼好吃嗎?”
童心塵喜出望外,又有點惱。惱他這般吓唬自己。一把将靠近的人推開去。失去他的恐懼、對他執拗的怒氣根本壓制不住。
“你死哪兒去了?怎麼不在家?虧我專門給你帶了荔枝。你死之前能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
說完,兩人都沉默了。死亡是他們之間默契不宣之于口的秘密。
雲霁必須死。這是橫亘在他們兩人之間的天塹。青蓮仙子,百花仙子,西海龍王,西王母,太上老君……哪個不是響當當的大人物?縱使那雲霁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如何?人家都沒管。偏偏他說雲霁必須死。他這個容器,自然,也要死。
這是他畢生的心願,是他千年的執着。也是插在他們愛河之上的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現在才八萬人。遠着呢。剩三個人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才八萬人,說快也快,說慢也慢。總算是有個告别的時間。看童心塵滿意了,許安平才故意去翻他手心手背,裝模作樣地找。“荔枝呢?”
童心塵餘怒未消。一巴掌拍落他的手。“沒了。吃掉了。”
許安平捧着他後腦勺,往自己這邊兒拉近了些。兩唇相碰,他吃到了荔枝的甜。他舔舔唇,得意道,“桂味。我猜得對不對?”
童心塵哪裡知道什麼桂味糯米糍,他隻知道這個好吃想帶回來給他嘗一口。他說是桂味,那便是了。沒猜對,哪裡給得出獎勵去?
酒酣耳熱之時,童心塵依舊在他懷裡輾轉反側地發脾氣。說什麼,“我為什麼必須要等你呢?得道成仙哎!恩愛這麼多年,還不夠嗎?給彼此留個最好的結局不好嗎?一定要等等等,等到相看兩相厭嗎?”
過了一會兒又翻過來。更加生氣道,“怎麼不說話?快哄我!”
吃酒時高巨瘋聽聞此事,又想起除夕夜,可勁兒搖頭。他這徒兒真真是難伺候!
“也就你受得了他。”
濃霧中擦肩而過,彼此都心有所感。都停駐腳步。
為救病重的小孩子,貓貓許願為生,隻取一年壽命換對方一個願望。不違背道德,不傷天害理。所得的願望之力也僅夠維持生命這樣子。
一千年未解之謎,多簡單的事情,就這麼解決了。
但是不适合他們。
雲霁無德,水月升有恨。他們注定生死糾纏。
那一瞬間,他們彼此看透,互相流淚。
小孩子揪着身下大貓貓脖子上的毛毛,有點害怕。“貓貓,怎麼不走了?我看不見。你看見什麼了?”
“沒什麼。搞錯了。我以為是同類。”
“還有另外一隻貓貓嗎?也是一隻好貓貓嗎?”
他們彼此錯開,遠去,消失。
一對向生,一個向死而生。
“吼,怎麼辦哦。我不小心,把自己整死了。”
萬萬沒想到,先死的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