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留下來給你的。說你傷重,騎馬不合适。”
“那他怎麼回去的?”
“騎馬。”
許安平握着缰繩,心底暖暖的。
兩百斤的胖子,走兩步都喘的人啊。把舒适的馬車留給他。童中正、許九斤等人是真心待他好。
柳家,馬兒累得口吐白沫,四蹄發軟跪在兩石獅子前面。
童中正滾落馬來,沒來得及發脾氣,看見來人馬上和馬兒一起跪下解釋。
“夫人,我說我事出有因你信不信?”
“連我都不能說?”
也是,大半夜去青樓,馬車都弄丢了。還要什麼都不說。要人家怎麼信你?可……
“答應了他,不能說。”
童心塵好不容易擺脫隐機派的糾纏,來到鎖妖塔。放眼望去,空空如也。
“塔呢?我那麼大的一個鎖妖塔呢?沒了?”
“被一匹馬帶走了。”
說話的是一眉清目秀的帥哥兒。
“星景師兄!”
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他七位師兄邋裡邋遢30年,一朝被剃胡子帥了一級。如今換上了幹淨衣服,又帥出一個等級。
捧着換洗衣物的幾個雜務小師弟擡頭挺胸,生怕被比了下去。童心塵帶來的師弟師妹們更是鏖戰之後得此美景,蕩滌身心。
聽聞童心塵要找人,星不行都行了。
“這個簡單。把他生辰八字給我,我用尋物口訣算他行蹤。”
“生辰八字?”
好在童心塵還有放妻書等物在手。他自懷中翻出見面以來保存完整的書信,一一翻看,終于在其中一封信上找到了。
星不行師從永明道長,算卦占蔔的本事确實不差。
隻是,“你這生辰八字不對呀?”
“怎麼不對?”童心塵看了看信,是許九斤給他寫的。應是沒有錯。
星不行肯定他搞錯了。
“卦象顯示他在庸凡派……”
“那我們去庸凡派找!”
星不行一把拉住他,補充道:“獨心苑。”
“獨心苑?”
馬聽天關二兒子天命馬洪福的地方。馬弘毅心疼弟弟,延續了他爹的做法。獨心苑内,連仆人都不曾有。
“萬一安平就是誤闖進去了呢?”
“卦象上那裡隻有一個人。安平在,那馬洪福不在?可能嗎?”
童心塵無比悔恨。若不是隐機派鬧事,怎麼會落得如此人海茫茫不想見?
他痛定思痛,決定使用人海戰術。
“我們虛靜派人多勢衆,一定能将他找出來。”
高秉天伸出手來,讨要畫像好張貼、參考。
童心塵懵了。許安平給他花了無數的畫像。可他,從未曾為他畫過一幅。
“生辰八字你不知,畫像你沒有,”高秉天啧了啧舌,“你倆是真的成過親了嗎?我怎麼覺得你倆一點兒也不熟呢?”
“她趕你出來我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童心塵去了百樂門找人。吃了閉門羹。
來柳家找大哥,又被如此說道。童心塵就不懂了。
“哥!我做錯了什麼?連你都這樣說我。”
“喜鵲是罪臣之女。你要将人家恩人連人帶塔一起毀了。能不恨你?”
童中正一顆顆剝開瓜子。左邊殼兒一堆,右邊仁兒一堆。慢慢說起許安平和杜氏父女相識的事情來。
仆人杜仲将人藏在家中。後被鄰居舉報,差人來拿。自此堕入青樓。陪客人談生意,許安平湊巧到了百樂門。隔壁屋的他聞聲來看,攔住了被壓下去受罰的杜鵑。
原來,喜鵲為死去姊妹燕子複仇,操起酒瓶子砸爛了歡客的臉。
許安平奔走四方為她脫籍。又花錢買下百樂門讓喜鵲有個安身之所。
她自此立志,百樂門不空,不嫁人。
後來許安平來到童家幫忙,杜鵑主動來打下手跑生意。
“真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奇女子。人家恩人上山之前神采奕奕,下山後斷手斷腳半條命都沒了。你說說看,她不怨你怨誰?你還有臉來問我你做錯了什麼?”
他果然知道許安平在哪裡!童心塵心生希望。
童中正胖手重重壓茶壺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推過來一疊銀票。
“家産我已經全部折現。這是你的一份。”
童心塵推回去。童中正懂了。笑了。
“托我娘子名下的錢莊當鋪找許安平?不夠呢。加300兩銀子。”
童心塵掏出銀票砸在桌上。“給。”
童中正推回去順手塞他嘴裡一顆瓜子仁兒。“娘臨死前說了,我不能收你的銀子。你這分明是為難我!”
童中正聳聳肩,抓起一把瓜子仁扔湖裡喂錦鯉。
童心塵轉身要走,正巧與來人四目相對。心情更不爽。
“濃雲蔽日不光明,勸君且莫出遠行。今早測了個天山卦我就知道此行不利!早知道就不來了。”
許九斤越過他,在桌上壓下一小箱子。打開,燦燦金光在童中正眼中閃耀着。
“300兩。黃金。找到人為止。”
童中正一身肥肉都坐直了。“你哪裡來的這麼多錢?”
他幾天前夜訪百樂門被扣零花錢沒錢逛雅舍,隻好泡在家裡喂錦鯉。若有了這300兩……
許九斤,“以前老爺和老夫人給的,還有一些是大少爺你賞的。我都攢起來了。以備不時之需。”
童中正氣急。“你有錢不給自己贖身?”
“你就說你要不要吧!”
柳家門口,童心塵要把錢還他。
方才童中正隻願意把消息賣給許九斤。是許九斤出來後主動跟他說,許安平去了坐忘派。童心塵認為,這買消息的錢該他倆一人出一半。
許九斤不要。“我也是真心想找回安平的。”
童心塵一張定身符貼他後背。銀票,塞他懷裡,起身就走。
“等會兒有人路過給你揭開就行。再見。”
“你說過,父是父子是子。你為什麼不能原諒我?”
童心塵氣極。這人殺了他爹怎麼還有臉求他原諒?
“我沒有找你報仇已經是原諒你了。要我跟自己的殺父仇人繼續相親相愛嗎?我做不到。”
他爹對他雖嚴厲但是童心塵能理解。
爺爺死的時候都在喊“保住家業”。叔叔病死前将地契托付給自己父親。吊兒郎當的父親臨危受命,不甚被騙,家産全無。姑姑放棄愛人嫁給隔壁鎮的蘇員外。搞死了他,拿了所有錢給父親重新開始。自己則是跳崖自盡。父親就這麼拿着父親的責任、兄弟姊妹的血肉,踽踽獨行,将家業發揚光大。
他可以理解父親肩上的責任,理解他被責任壓垮的肩膀和良心。
哪怕後來他為了童家家業放棄自己,昔日的情誼也不是假的。
馬洪福天命之前,父親抓他手開蒙、打簪子這些記憶,在他腦海裡依然溫暖。
童心塵收起怒氣。盡量平淡道,“我知道。我不會傷害安平。隻是,我們,再也不見。”
43年相伴,竟落得如此結局。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那一瞬間,許九斤後悔過自己的複仇行為。但,也就隻是那一瞬間。
找許安平的路上,他們殊途同歸,卻必須分道揚镳。
“記得吃完午飯再去找!不然胃疼。”
即使反目成仇,許九斤依然記得他的那些臭毛病。也或者,他根本沒想忘記。
童心塵冷冷的聲音自遠處回道:“我上山第二年已經辟谷了。是你吃飯要人陪。我才每次都用障眼法陪你。從今往後,恕不奉陪。”
許九斤一愣,心一涼,對自己道聲好。
風吹過,符紙落。他卻沒有了追上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