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之隔,許安平臉上都是笑容,童心塵的臉上盡是落寞。
他不知道的是,他進鎖妖塔第一天,童心塵餘毒未清就上山求七位師叔開鎖妖塔。弟子們找不到景鑫,他一通訓斥,回頭被六師叔敲斷了腿骨關禁閉要他好生反省。
他不。喚來高秉天,日夜找古書典籍,試圖找破壞鎖妖塔封印的方法。三日不眠不休,一無所獲。
高秉天問他到底要找什麼?可童心塵自己也不知道。
高秉天頂着暈乎乎的腦袋和兩個烏青的眼,舍命陪君子。
蕭臘八苦勸無用,隻能勸他,不如直接去看看塔裡當事人。
童心塵當下禦劍飛行來探望。有鎖妖塔大陣在,自然是内外不能通訊的。
至于那什麼查書看到的法子都是後來編的假話。他行囊都收拾好了。是真的打算進來跟他在這鎖妖塔共度餘生。不成想,被他一把推了出來。
許安平竊笑着起身。身後響起水南天拉鋸子的聲音。
“師父你不是不能違抗血契嗎?”
糟!以前就跟水南天解釋過,不是他怕師娘,是被他騙了立下血契在先,不得不跪。
血契,要麼施術者解除要麼施術者死亡。
可不能讓他知道他師娘早已不在人世,還轉世輪回了好幾次。血契早就沒有了主人。
“呃,可能是因為隔着鎖妖塔大陣,又或者,”一邊想一邊撒謊畢竟有些困難。許安平頓了一頓。“其實他最後擡了一下手。是你沒有看到。沒錯!你師娘怎麼會忘記血契一事呢?他靠這個欺負我多少年了都。”
“天仔你記住。”
他趁熱打鐵摟着小娃娃肩頭,順勢叉開話題。
“你師父我有大事要做。到時候你就去虛靜派投奔這個童心塵掌門。”
“童心塵?”李連生問他的時候水南天就想問了。“師娘不是叫星沉嗎?”
“呃這個,說來話長。”
越說越錯的許安平苦苦思索着謊言如何編織。兩人背影一點點隐入黑暗中。
“想你家二少爺?他午飯時候就會過來。”
李連生其實不喜歡他。要不是童心塵,秦淮仁根本不會和潘玉鳳相愛相知。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都過去了。李連生能放下。
尤其是這個童心塵是真心想跟許安平在一起的。他分明看見,背對着許安平揭開行囊的時候,童心塵臉上有着布置新房的喜悅。哪怕身在地獄。
“不是。”許安平沒有否認你家童心塵這個說法,自己都沒發現。“我隻是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之前進來的時候翅膀還是痛的,方才出去,毫無阻礙。結界變弱了。童心塵可以來去自由也是這個原因。塔裡關的都是歹徒,一旦結界破裂,群妖外逃,必定為禍人間。
李連生,雖然他說過,和大哥有約,永不離開鎖妖塔半步。但是不排除她想出塔再會秦懷仁。所以結界變弱的事情不能跟李連生商量。
“擔心,擔心我九斤叔一個人在家行不行。他腿受傷了。”
混過去了。
晌午時分,童心塵按時到了。進出自然已經如同自己家一樣。
“今天給你帶了聚仙樓的虎皮鳳爪、蒜蓉排骨、金錢肚、炒牛河……”
拿一個報一個菜名。足足擺了三十道菜。饞得李連生從一樓擡起頭,窸窸窣穿過竹林、吊下橫梁來吃上一口。
吃完,許安平在童心塵耳邊撓他,輕聲說話。童心塵嘿嘿一笑,跟去了内堂。
李連生和水南天相視一笑。知情識趣地退出竹林外。
李連生一腦袋砸進自己盤的洞洞裡,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水南天走得遠一些,去陪孩子們玩耍。
“有點臭。”
畢竟是第一次。童心塵有些嫌棄在鎖妖塔裡。不過想到難得此番天時地利人和,錯過這一村也不知道下一店什麼時候到,也就忍了。
剛脫了外面的深衣,許安平就給他穿回去了,一把将人摁坐在地上。墊了外套。許安平在他耳邊小小聲說話,給他耳朵癢的。
“你再下一重屏蔽外面人視聽的陣法。”
童心塵一臉茫然。這人過分謹慎了吧。
照着他寫的咒語念了一遍,便有了兩重禁制。
許安平走出陣外,頓了頓。說出了真心話。“星子,無論你是星子還是童心塵,都一樣。你是掌門,我是妖邪。我許安平這輩子已經毀了。下輩子,我也不會放棄殺雲霁一事。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不值得。”
沒有動靜。許安平走回陣内。
“我剛才說你壞話呢。沒有聽到?”
氣得童心塵從卧榻上彈起來,“你這是懷疑我翻書仙人、落跑大師、半桶水大師、怕怕峰惴惴大師、虛靜派之花、雷神私生子的避音障不靠譜?”
童心塵慧根很好,虛靜派掌門潘玉龍有心培養,童心塵又不想和師兄弟争,就每樣都學一點,山醫命蔔相,都是學到一半就收手,絕不精通。要命的是,學一半都比人家苦練幾十年要強。師兄弟切磋,打赢了就跑。外界的傳言就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沒聽到就好。”
許安平如釋重負又有點遺憾,苦笑。
童心塵看他苦大仇深,也明白過來是自己想多了。他大概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跟他商量,又不好讓塔裡妖怪知道,這才和他演了這麼一出。掖了掖衣領問他,“你發現了什麼?”
“明天早上,你布置誅星大陣。他們在尋找時機突破結界。具體時間還沒定下來。估計還在等結界變得更弱。肯定是在不久後的某天深夜,我們熟睡之時。”
“那你怎麼辦?”
“聽我說,你是虛靜派第二十四代掌門。帶領門派立于修仙界之巅,受萬人敬仰,風光無限。我是你的第一份功績。這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榮幸。你懂了嗎?”
童心塵性格裡有着逃避的習慣。老爺子要看他和大哥表現如何的時候,他故意把事情搞砸。天命馬洪福的預言之後,他主動上山修行,避開塵世紛擾。表現出色被掌門看上,他又故意懈怠修煉,不惜搞壞自己的名聲,以免和師兄弟争掌門之位。坊間市集遊走之時他也是沒有一個好結果。
他逃避,他撒嬌,他需要的是明目張膽的偏愛,無條件的包容,包容他肆意的犯傻。隻有這樣,他才能站起來,繼續直面生活的風霜雨雪。
巧的是,許安平就是這樣的人。二十年的畫像,矢志不渝的堅守,讓童心塵震撼。打開那一張張畫像的時候,心底的暖流如同大海快要讓他溺亡。他欣喜着回憶許安平戲弄他的點點滴滴,連帶着那些口是心非也變得無比可愛。
許安平的愛笨拙而沉重,像一座參天的大樹。童心塵個性俏皮而幼稚,遊走于枝桠之間,背靠着大樹,飛向長空。離别之際,童心塵赫然發現他們兩人竟是如此般配。
看着許安平小鹿一樣毫無陰霾的大眼睛,他覺得事情和那時候不一樣。他身邊還有一個人。即使在鎖妖塔終生不得相見,他依然會記得,塔裡有個傻瓜犧牲自己成為他掌門之路的墊腳石。思及此,日後前路如何艱險也是等閑事。他會記得,塔裡永遠有個人,默默支持着他。
“放心。我不會死。”
童心塵訣别似的眼神過于熾熱。許安平臉一紅,怕被他發現自己的心意,起身想快快逃走。被他一把拽住。
“演戲演全套。那事兒沒那麼快的。”
差點忘了這茬兒。許安平隻得坐下。兩人都不開口,有點尴尬。
童心塵先開口,“那些畫我拿到我房間去了。”
“是嗎?二少爺要買我給你算便宜一點。五十兩。”
童心塵别他一眼,抓起他手心狠狠拍幾下洩憤。拍紅了又心疼。吹了吹。
“我們,一定要這樣互相折磨嗎?”
再說下去可就不行啦。
許安平起身離開。童心塵随後。
“在上面的時候什麼沒幹過?這會兒一個親親都不給我?”
這戲演上頭啦?後面無數雙眼睛盯着,許安平隻能陪他演下去。“李前輩在呢。”
李連生轉身,“天仔你幫我也捂一下眼睛。”
水南天兩手捂住她的,自己則是死死閉上。
童心塵又挑挑眉,點點自己左臉。
一吻如蜻蜓點水。童心塵意猶未盡。
“再來一個。”
“你快走吧!”
許安平一巴掌打他屁股。
童心塵這個幼稚鬼略略略扭着屁股。
“李連生,給我好好照顧他。聽到沒有?”
李連生搖搖腦袋,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樣子。他可不想摻和進這小情侶的打情罵俏之中。
殊不知童心塵沒有跟他開玩笑。見他不應,童心塵冷了臉。“你要不答應我就命手下弟子逮住秦淮仁,丢給隐機派。”
進了隐機派還想留全屍?李連生看他一臉認真的模樣,隻得先答應再說。
還能利用這一重身份為自己謀福祉?許安平赫然發現,嬌滴滴的童心塵隻在他懷裡出現,面對外人童心塵向來是有勇有謀。世上隻有他一人知曉堅強不屈的童心塵孩童般撒嬌賣潑的一面。這一點讓許安平很受用。
“安平小笨蛋~”
又來了。許安平伸手接住撲過來的童心塵,聽他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着早晚加餐飯、日昏勤思君的囑托。絮絮叨叨的溫暖讓他有一種明日君再來的錯覺。
目送他堅定踏上前路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許安平那一雙眼始終看着那處,依依不舍。
他們仿若熱戀中的情侶,就要因事分開一炷香事時間。
然而兩人心中都明白,此去也許是永别。
童心塵短暫的來訪讓塔裡的群妖炸開了鍋。從來沒有人會主動踏入鎖妖塔,正如沒有人會自願投身地獄。更沒有人,能随意進出。
“看到了沒有?人可以自由進出。”
“那又怎樣?我們是妖。”
“那小子的娘是個人類。那小子體内有人類的血。李連生跟他聊天的時候我偷聽到了。”
“那,他能出去一半?跟我們還是沒啥關系呀?你那麼激動幹什麼?”
“傻呀你。我們把他卡在封印處,在他肚子破個洞,從洞裡鑽出去。不就行了嗎?”
“小子會死的吧?”
“你看上那小子了?”
“人家昨天還給你分了一條雞腿呢。就為你那不知道行不行的法子謀人性命?”
“萬一可行呢?”
夢魇回報,計劃順利進行。他們看到了童心塵進出,果然心生反意。
當夜,無人入眠。
明日,生死未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