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明明滅滅在他胸前,也博博跳動在他胸中維系着他生命的脈絡。如今,這燭火要走了。
“等等,”
童心塵終沒忍住叫停了他。
色如白雪的狐裘裹住了他的全身,修長的身姿在夜色中尤為顯眼。
他聞言身子一震,狐裘微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衣擺。
“怎麼了?童掌門還有何吩咐?”
脖子上毛絨炸開來,蓬松柔軟,轉過來的那半張臉隐去了棱角,好像他這個人突然變成了掌心的貓兒,可愛且順從。
“你需要什麼我盡我所能給你帶進去。”
童心塵開口就後悔,萬一他說要你。甜言蜜語。那怎麼辦?這家夥口甜舌滑沒正經。
“三百零一斤炸藥。”
童心塵,“……”
許安平見他為難,擺手笑說算了。
轉身進塔,就差臨門一腳,萬狐山頭齊悲,送他入鎖妖塔。
許安平環視山頭探出的一顆顆小腦袋,往日種種湧上心頭。那些他親手養大的孩兒。此去經年,不知何日再相見。當真有些不舍。
他強打精神,向崽崽們揮手告别。
“喂!接着!”
許安平給他扔過來一物。
童心塵抓在手裡,攤開細看,是他和小福初相遇時候給他做的福字耳環的另外半邊,畐。
回頭,站在門前,坦然自若又帶着十二分的決絕。“開門吧。”
童心塵收了耳環入懷裡。扯起了嘴角。亮出了秘密武器。
“我不記得,密鑰的口訣。”
“什麼?”
許安平以為自己聽錯了。童心塵又大聲重複了一次。語氣裡頗為得意。“我說!密鑰的口訣,我不記得啦。”
當時,惴惴峰上的沉默震耳欲聾。
誇他老謀深算的,罵他因私殉公的,不知所措的,不一而足。
那一刻,諸位的神情簡直好像王母娘娘蟠桃宴上放了個連環屁。驚天動地,又羞愧無比。
這人!這人為什麼是我們的掌門啊?!
高秉天想站出來解圍。左腳剛踏出去就給自己一巴掌。他哪裡知道這個呀!背都背不出來!
童心塵,“我們去找一下星鑫鑫鑫?先别進去了吧。”
星鑫自從那一次之後關了賭場遊離四方。去哪裡找?
許安平心知,這是他的緩兵之計。
其實童心塵說的也不是假話。
星鑫師叔隻給他念了一遍。他一個迷蹤陣都要打開書本照貓畫虎的人,哪裡記得住那紛繁複雜的密鑰口訣呢?
他是真的不記得。
許安平搖搖頭。無奈道,“好在我記得。”
語畢,兩手交疊。童心塵頸間密鑰飛出一串金色符文,纏繞在許安平手上。
許安平大手一揮。發光的金色符文自指尖飛出,鑽入門内。
龐大的木門上一點點閃現出法陣的模樣來。
那是沒人認識的古老文字。是一千年前的磅礴大陣。
是耗盡星沉祖師爺一生心血的傳世遺作。
一點點閃耀的金光,一點點照亮漆黑的夜。連星月都羞愧得避其鋒芒。
人類,自然更加無力承受。本能地閉上了雙眼。
再睜開,人已經進塔,消失不見了。
木門依舊古樸,夜空依然閃耀着星月。
“他怎麼會知道密鑰的口訣?”
“他誰呀?”
“不是?他一個妖為什麼能用我們道家的法術?!”
身後衆人的竊竊私語,童心塵不管不顧。他抹掉眼角淚珠,摸索着戴上耳環。許久沒戴,耳洞再已堵上。他硬要戳開洞來,戳出血來,戴了上去。疼得渾身顫抖一下。
鮮紅的血滑落耳垂。轉身那一刻的童心塵,宛若戰地披甲歸來的戰神。
衆人被那決絕的美,震撼得無法言語。
“誅星大陣,各就位。”
準備多日的七位弟子聞言上前。
他們從小生在七大山,長在八大峰。虛靜派就是他們的家,虛靜派就是他們的故鄉。
當年景字輩一門七英傑,如今,曆史的新篇由他們來書寫。
一個個熱血可退冷風。縱然明知是赴死,也隻會笑說舍我其誰。
“你幹什麼?你要殺他?你瘋了!放開我!”
許九斤跑到這裡來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發了瘋跑過來的他誰也拉不住。何敢為抓了一把,看到青煙,又慌忙撒手。許九斤又跌跌撞撞往前一段。人跑了又去抓。周而複始,狼狽至極。
“讓他過來。”
“你要殺安平?為什麼?他那麼喜歡你。你還有沒有良心?”
鎖妖塔說得好聽是守塔英雄,其實就是禍害千年。
哪一個守塔不是抛妻棄子、孤獨一生?
童心塵決意毀塔,結束這千年的枷鎖,是大功,是大義。
然,大義!最痛!
這分明是逼童心塵親自下令,殺死他的愛人。
童心塵冷漠地拽開衣領上的手。一字一句明明白白地告訴許九斤。
“虛靜派家事,外人,不得幹預。”
語畢,手上一用力,将他左手掰折。
許九斤倒在黃泥地,擡頭不甘地看着那雄偉的背影。
曾經,兩人桌下偷偷交換不愛吃的菜。許九斤低頭撿筷子時發現了,一人一額頭一筷子。
曾經,他擔心那個孩子太過死氣沉沉。但,童心塵來古芳閣之後,他會故意喂那一池子錦鯉喂到撐。童心塵看到了,氣得滿屋子追着他打。就差跳進水裡逮他。
曾經,那涼亭的涼是凄涼的涼。後來,童心塵披着棉被過去看書。安平帶上熱茶點心。童心塵給他講解書中如何自有黃金屋。安平點着頭,手上一口口往他嘴裡塞梅子、桃子、鹿肉脯、胡餅、冷淘等吃食。
如今,他無情地安排着殺安平所需的一切。
好似這些耳鬓厮磨的過去全都不曾存在過。
“你不救安平,我自己救。”
為人父母的本能促使着許九斤站起來。又被童心塵的實力,一腳踩進地裡。
“繼續。不用管他。”
弟子們領命,繞着鎖妖塔坐定。
“九斤,你還想不想救你兒子?”
是腹語!他在賭場出老千的時候用過!
可許九斤隻知道依言給他哪個花色的牌。現在,他沒辦法回答。
“不用你說話。你别動就行。”
隻要鎖妖塔在世上一日,他就不會死心。隻有賭一把,滅了鎖妖塔,連同裡面的妖邪一起滅了。
“鎖妖塔的設計圖,馬修文給我看過。進入鎖妖塔之前,會經過守陣通道。”
守陣通道狹長,不屬鎖妖塔内。為的是避免外面的人誤闖,也給塔内的人多一重迷惑。
“在這段時間,無論發生什麼,守陣通道都會保護他。一旦錯過這段時機,他必死無疑。别耽誤我。放手。”
為一人,毀一塔。殺戮不會太深?
然而,想到自己那聽話懂事的孩子,許九斤閉上了雙眼。
也許,他該同意這一門親事。等他出來,讓他倆再給自己敬一杯媳婦兒茶吧。這一次,他會喝的。
“天仔,關守陣通道。省得我走。”
外面童心塵密鑼緊鼓打着守陣通道和鎖妖塔大門之間的時間差。殊不知,許安平一句話就關了守陣通道。
鎖妖塔的門一點點關上。光線也一點點被隔絕在外。這算是正式進入了鎖妖塔。
眼前模糊的黑暗在眼前慢慢清晰起來。
星星點點,泛着綠光撲面而來。是青宣毒蟲。
身後那雙翅膀有點刺痛,沒有絲毫不适。
數了數數量,許安平歎一口氣。早猜到豺狼出塔是許了願,隻是沒想到青宣毒蟲已經跑出去這麼多。他手一揮,剩下的青宣毒蟲也一一化作青煙散去。
環顧四周,鎖妖塔跟他建造之時似有不同。
鎖妖塔高十丈,共七層。從一樓進去,關上木門,隻有中央旋轉樓梯那一點光亮從塔頂照射下來。每一層圍繞着木梯居住着各式各樣的妖邪。
傳說裡面半夜會傳出嚎叫。他們說那是塔内妖邪沒有食物,隻好自相殘殺。是強者才能活下來的世界,是血淋淋的原始野蠻世界。
許安平知道大妖邪不食五谷。但腳下踩到凝固的血。怕是所言非虛。
“嘶嘶嘶”的吸氣聲響起,身旁有風環繞。
黑暗中看不見。可怕極了。
許安平警惕起來,腳下不動。身旁靈氣環繞,将障服之術加強到極緻。
“閣下何人?”
“新來的,滾樓上去。别打擾我睡覺。”
語氣不好。看得出血脈流動澎湃有力,妖氣很強。
“我找人。找到了馬上走。”
黑暗中行進,那物也寸步不離跟着。鼻息吞吐間,如山谷風過。
“臭小子你踩到我了!”
許安平道聲歉,踮着腳小心行走。
沒一會兒,又踩到了。
許安平明白了。大概整個地闆都是此物,所以處處碰到。
許安平施展履水之術。踩在其上,如落葉點出漣漪。
那物仍一圈圈纏着動着,跟在人身後聞味道。卻不再疼痛。也便不再生氣。
“你這脾氣好得有點過分了呀。”
“多謝。”
許安平謝過。繼續按着記憶中的圖紙一點點行進。
“做妖做成你這樣真是世間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