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叔說你心情好就會來集市逛逛。你從家裡出來第一天就來了集市。賭赢了又來了。所以我猜你應該喜歡這裡。”
“于是你就找人開了今天的集市?”
許安平笑笑,問他喜歡嗎?
自然是喜歡的。不單是這一份燈紅酒綠,更喜歡的是他這一份心意。
“買定離手!”
聽到熟悉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擠進了人群中。
是三仙歸洞的老騙局。
那老闆是個黃鼠狼。
許安平手一彈。老闆揭碗的時候人都傻了。他分明将小球彈到了旁邊的碗裡!怎麼還在呢?
大家拿了桌上錢一窩蜂都跑了。
剩他倆還在捂嘴偷笑。老闆一看就知道是他們搗亂,撸起袖子就沖上來。
上一句兇神惡煞。“你哪條道兒的?”
下一句驚恐萬狀。“大俠饒命!童掌門饒命!”
童心塵摘了燈謎的紙條兒,給他寫下了鹿白白店裡地址,讓他去學個正經生計混迹人間。
那黃鼠狼千恩萬謝。
許安平開始明白為什麼鹿白白這麼忠誠于他。
“鹿白白也是這麼來的?”
“鹿白白他看上了個對象。人家在洞裡……”
倆人挽着手,說着話,一檔檔走遍。
煙花璀璨,他們并排坐在船頭欣賞。
“你今天為什麼要請我來遊夜市?”
“謝你救我兩次。”
“你是不是找到辦法進入鎖妖塔了?”
“你這個掌門不同意我怎麼進去?”
“你為什麼不惜做到這一步也要進入鎖妖塔?裡面有什麼值得你這麼放棄一切?你為什麼這麼執着于殺雲霁?”
許安平看着漆黑的湖面,一言不發。
“你說過要告訴我,我才來陪你遊夜市的。”
“我現在告訴你。”
許安平拉他上了岸。到了一家皮影戲前面。
“公子,請。這個,哎對,就是要這樣拿。”
他動作熟練,手中的皮影聞聲而動,渾然天成。童心塵不禁好奇,“你會玩皮影戲?”
“小寶喜歡。我就學過幾天。”
許安平是真的學過。還學得很好。不少人被他吸引而來。将這小舞台圍得水洩不通。
透光的幕布,隐去了他的身影。隻留下那令人神往的過去時光。
很久很久以前,青蓮仙子上天述職。衣服上沾上一片春芫草葉子。青蓮仙子一振袖,那葉子便抖落在西王母瑤池之中。因此得以開神智,修成人形。
人家五百年才可以修得人形,它日夜勤修苦練隻用了200年。
西王母見它傳奇,讓他在英招手下做事。
英招有心試他,安排最不服管教的雲霁給他管三天,不行就換。哪曉得雲霁對他言聽計從。三日後水月升名聲大噪,成為雲霁的馴獸人,正式受封成為仙人。
凡間一片葉子,二百年修成天仙,這是天上地下從不曾有過的殊榮。要知道,在凡間,号稱萬物之靈的人族修煉千年也隻有一個地仙之位,之後再論功過修功德有大機緣才能成為天仙。
這家夥!逆天了!同時也就招人記恨。水月升隻是更加隐藏自己,對别人更好,讓别人沒話可說。一直讨好别人。活得挺累的。
那一日,在天上,水月升受西王母誇獎,賜劍。
西王母賜劍,明顯是要拿他來鞭策其他馴獸人。
好多人要來摸一摸。都可以摸。
星沉真的好喜歡那劍。半夜爬牆來摸一摸。水月升則是順水推舟把劍送給了他。
勤勉的許安平不能理解他的無所事事。“不怕被丢下凡間嗎?”
星沉說,“在上天之前,我是凡間的乞丐。貶下凡去,又能如何?做一隻豬狗,還有吃食無憂之樂呢。那一顆是仙丹就是機遇,是毒藥就是解脫。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别。如今上了天來,你們說我渾渾噩噩,可我不曾怠慢過一次工作。休息的日子,我喜歡躺着趴着賴着,你們又奈我何?你們汲汲營營,不過是為了當上仙,吃更多的香火,日後安心無憂。我現在就安心無憂。我也不奢求更多。”
水月升感歎他逍遙。自己追求執迷世俗的快樂,求仙問道,永不知足,倒顯得貪了。
再後來,倆人成了好友。水月升不需要讨好他人一樣讨好星沉。水月升也暴露了自己的一點點小心思,水月升教他摸靈獸雲霁的毛毛。雲霁不讓别人摸,吼他。吓得星沉跳起來抱着他。水月升就在那兒偷笑。星沉氣不過,要他跪下。有時候,他練劍,水月升幫他看守爐鼎。
許是老君爐子裡的煙火迷了眼,他們的剪影在冰涼的白玉天階上交錯在了一起。
一吻畢,水月升還有點懵。星沉拉起他的手,提議下凡去做一對尋常夫妻。于是二人牽手向各自主子告别。老君隻說緣分已盡,主仆一場送他世代富貴命。西王母送水月升可以療傷的清虛玉璧。
水月升沒有在人間待過,時常被騙。
星沉接觸三教九流,為人機靈。開道觀賺錢有方。
每次水月升被騙,他都氣死。命他跪下!好生教育一番。水月升也在學習如何在人間生活。
鯉鯉母親被人類吃掉了。鯉鯉在母親幫助下逃了。水月升帶着鯉鯉從那人鍋裡買回了鯉鯉母親的屍體。
戰亂,逃亡,妻子病死,女兒換了一袋大米,兒子最後也沒忍住和鄰居互換了鍋子……這煉獄般的現實,在史官筆下隻有“歲大旱人相食”六個字。
沒有救贖,沒有希望,沒有救星。
水月升呼吸不上來。離開了那個小茅屋。再回去。找不到人。隻有一片火燒過後的廢墟。盜賊來劫掠,沒東西,燒光房子洩憤。
水月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星沉來的時候,他抱着自己的膝蓋不哭幹流淚。鯉鯉在旁邊已經餓暈了。
星沉提議:“人間繁華看遍,不過爾爾,何不山野草居和日而眠。”
水月升不喜歡虛靜派吵鬧人多,到隔壁山頭養鯉鯉。星沉要打理虛靜派也就來回跑。
沒有了需要讨好的上仙,水月升恢複了他本來的清冷和沉默。三天,可以不說一句話。不看一個人。
後來他開了個坐忘派。不善打理,所以收徒随緣。弟子隻有五人,水南天,水寶珠,五柳花,葉吳香,鯉鯉。但是個個都是精英。
那雲霁到了飯點發現換了人,追下凡去。
大街上抓人問有沒有見過水月升。人家當他傻子。他餓了直接拿人家東西吃。人家打他他便還手。村民表面上給他上貢穩住他。背地裡找道士收了他。找的道士正好是虛靜派的星沉。
雲霁為人懵懂但法力極強。星沉打不赢,于是耍詭計。“你不是要找水月升嗎?我知道他在哪裡。我們明日再來。”
被找到的許安平執意要他獨自回天,雲霁惱了。
“這裡有什麼好?愚蠢的人類,短命的情人,我們在天上無憂無慮多快樂。你照料有方,西王母親自賞賜。你前途一片光明,為了這個燒火童子自毀前程?你瘋了吧?”
“你不明白。我愛他。在人間,才是我真正的快樂。”
“我明白。有他你才不肯跟我回天庭。那我把他殺了不就好了?”
水月升不肯,雲霁要硬來。三人纏鬥在一起。
水月升說要歇息,雲霁果然就不打了。
水月升想過找老朋友西海龍王收了雲霁。
可老龍王說,你雖對我有恩但這事兒我真不能幫你。他是脫離了仙籍下凡去追随你。人間的事情神仙不能插手。若哪個神仙都能插手凡間的事情,沒有抵抗之力的凡間将會淪為神仙們的鬥獸場。所以,這事兒,還得你們人間這些修士,斬妖除魔。
水月升一開始也想過好好教導雲霁。他知道雲霁本性不壞,為人單純。
可雲霁本質上跟他們不一樣。雲霁覺得這個世界除了水月升人族都是矮其他種族一頭的,甚至包括神族。這也是為什麼他之前不願意向西王母低頭。
水月升不止一次跟他發脾氣,說不許無故殺人。雲霁總有歪理:他許了願,我也無法控制。我殺的都是壞人。
後來鼠妖……
說到鼠妖圍攻坐忘派,皮影停住了。許安平的眼淚落下來,看一眼星沉,笑笑,改了結局。
“後來,雲霁改好了。寶珠不會帶孩子隻好回山求助師父。一家人又團團圓圓聚在一起再也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
結局甜蜜得虛假。
高秉天為了寫《兩派愛情故事》,曾經拿了好多資料到古芳閣看。
其中一本說到鼠妖滅門後,水月升兩位愛徒戰死,一位失蹤,水南天成為鎖妖塔陣眼。數不清的外門弟子犧牲在山門前。
昔日熙熙攘攘的名門大派,最後隻有五柳花帶着孩子堅強地活了下來。
他找遍了藏書閣的書,都隻有一句:水月升自此不知所蹤。
現在,童心塵知道他在哪裡了。
“這集市不散場該多好。”
進了鎖妖塔,再沒有恢複記憶的可能。再無今日的夜市。
“那樣他們都要通宵加班哦!好累的喔!”
童心塵聞言噗嗤一聲笑了。這個不解風情的大傻子。
臨走,兩人什麼也沒買。童心塵覺得這樣不好,向路過的小販買了個冰糖葫蘆,咬了一口,皺緊眉頭。
“酸的。”
“給我吃吧。”
許安平說着,已經很自然地順着他呆立的手指摸走了那串冰糖葫蘆。
原來有些習慣一千年也不會變。譬如愛吃甜,譬如不甜的都給自己吃。自己也總是會慣着他。從來如此,水月升也一向甘之如饴。
冰糖葫蘆的糖渣子在許安平嘴裡咔嚓咔嚓地響。童心塵還沒有反應過來。咔嚓咔嚓的糖渣子過到了他嘴裡。
咔嚓咔嚓的聲音一路響在夜裡。
咕咚咕咚的心跳聲也一路振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