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屍體裡鑽出青色的蟲子來,一口一口蠶食着屍體,啃得面目全非。
啃咬血肉骨頭的聲音在黑夜裡恐怖又刺耳。
李獅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些錯開的時間都成了雲霁的壽命。而你,陽壽萬年。”
青宣毒蟲吃飽,擡頭,仿佛收到使命召喚,化身一縷青煙,被收入許安平手中。許安平握拳,痛苦地閉上眼,口中默念《太上洞玄靈寶救苦拔罪妙經》,超度亡魂。
馬小鹇擡起頭來,哼一聲道。“什麼永明神教?分明是永明邪教。看到沒有?這就是你相信的永明邪教!這就是你父母以後的樣子!”
“你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許安平并不打算讓她知道太多。李獅湖也就沒問。他們要将屍體留在義莊。李獅湖卻是不同意。
李獅湖從小作為人被教導。落葉歸根是她父母挂在嘴邊的話。子女尚在,父母遺體無處安葬。李獅湖無法接受。
許安平勸道,“他們還活着。埋在棺材裡孤零零幾十年未免太慘了。在這裡好歹有個伴兒。”
李獅湖斟酌片刻,說要親眼見到父親的安全才安心。
馬小娴罵她多事。被許安平摁住了後脖子。
幽通他試過很多次。當年許安平請求西海龍王安置鎖妖塔,與地府之主周旋取消雲霁一族的使用,找青蓮仙子說舊情求相助,少不了用這一招。
但他沒給别人開過幽通。
看在她三番兩次闖義莊救父親的份上,隻說盡力一試。
簡單的施法過後,李獅湖依言睜開眼。
空曠的義莊裡滿滿當當站着許多的鬼魂。個個腳不離地,飄在半空。三五成群,交談甚歡。
她喊一聲爹,無數的綠眼睛轉過來,有些可怖。
死了大半年還能聽到女兒的聲音?老狐狸以為自己聽錯了。沒理她繼續和一位胖胖的錦衣幽魂說話。
李獅湖着實害怕。又喊了一聲。
老狐狸飄過來,繞着她轉了幾圈。确定是她,一時間喜出望外。“女兒呀!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你。”
他招呼李師湖上前來。給大家介紹。
“你看我女兒!我就說她長得好看!叫人呐!傻站着幹什麼?這是你洪叔叔,這是李阿姨……”
李獅湖一一作揖打招呼假笑。
可算打過招呼,老狐狸拉人到一邊說悄悄話。
“那個,邊兒上那個洪叔叔。他兒子被個勾欄的小妖精迷住了。幾千幾萬的銀子就這麼撒出去。整天跟我說愁愁愁。你呀!去洪家,做個小婢女,近水樓台先得月。比那個小妖精還要騷,還要賤。進可平步青雲做姨娘,退可撈他幾百兩。曉得了吧?”
李師湖頓時臉色慘白。爹呀!你死了還要給我找對象呢?嘴上應着是是是,眼角死命眨眨眨。我不看了,許安平救我。
許安平看她發出暗号,收了幽通。“我還以為你跟你爹有好多話要說。”
李獅湖如願歸來,如釋重負。在這義莊裡忽然不知道怎麼站。怕撞到誰。心裡叫苦:說什麼呀?再待下去我爹能給我配陰婚咯!
寒暄幾番,許安平給她20兩。叮囑她不要再跟永明邪教扯上關系。
“好好過日子。小心點不要被人吃了。能活一萬年的狐狸不多見。走吧!”
可惜此時,沒有人發現她轉身離去那一刻,眼中藏着的複仇之火。
馬小鹇本想踹她一腳。
許安平急急喚她名,隻得作罷。回頭一看,許安平因血流過多臉色發白。吓得她奔跑着顯出完整肉身。
一隻巨大的、占滿半個房子的狐狸叼着人,甩到後背。蹄下生風,直奔百樂門。
馬小鹇帶着人攀上百樂門二樓最大那間房。
它爪子剛搭上窗戶,熟悉的異香就讓童心塵警惕起來。
“什麼聲音?”起身就要探情況。
杜鵑交叉起雙腿,風光乍洩。
童心塵火速閉眼,以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正合她意。
一襲紅衣飄飛到門口。窗戶砰地一聲關門了。
馬小鹇摸摸紅鼻子,推開要扶她的馬小鹭。一踮腳,爪子搭到了旁邊的空房,鑽進去。
杜鵑關了窗,一甩手中紅絹坐回來,笑意盈盈。“二公子急什麼?百樂門以前做什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人家洗澡澡睡覺覺的。你呀,少看,少聽。”
童心塵臉一紅,不敢再問。
“二公子這個房費呢,是給了二百年。”
杜鵑從懷裡抽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算盤。水蔥根的紅指甲将算盤珠子打得嘈嘈切切。
絲毫沒有許安平那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美感。
然而速度确實是快。三兩下就把命人擡來一箱銀子打發他走。
童心塵不收,要她換成銀票好攜帶,免得被賊惦記。
此話也在理。杜鵑道别,吩咐人取銀票、招待好客人,自己腳步匆忙進了隔壁屋。
他爹正跟馬小鹇吵。
馬小鹇“吵架修煉”歸來,本事大漲。杜老頭白胡子都要氣得飛起來了。
“養一隻都要三年。還沒養好他就被同一個人捅了第二刀。這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小的怎麼不能用?”
“小的怎麼能用?”
“用了哪兒還有?竭澤而漁……哎呀死不了!”
杜鵑倚着門靜靜看着。吩咐人準備熱水衣物。将吵吵鬧鬧的二人推了出去,還病人一片安靜。自去處理童心塵的事情。
許安平聽說童心塵來了,心頭一緊。叮囑她萬不可洩露自己行蹤。
沒一會兒,人又回來了。
指甲卷着鬓邊假發,演出了杜鵑的妖娆還多了二分。哎呦一聲推開門,現出童心塵精緻的小臉。
“這麼巧呀?許老闆?”
他早發現了許安平的身影。杜鵑不讓他看,他更加要看。
百樂門什麼地方?偷偷摸摸背着他是要幹什麼?
怒不可遏的童心塵支走杜鵑,火速趕來抓人。
他一開門,屋裡人全都怔住。
童心塵也怔住了。
澡盆裡全是泡泡。許安平一手逮着狐狸,一手抓着大大的棕毛刷。正在給它洗澡。
小狐狸眼裡抗拒萬分。手腳扒着浴桶邊沿死命往外爬。嘴裡發出殺豬似的嚎叫。
不懂獸語也聽得出一片哀嚎。
“你怎麼?”
原來的“振夫綱”“童家聲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給狐狸崽崽洗個澡,哪裡錯了?
童心塵此時已經知道是自己誤會。轉口問道,“你的?”
許安平點點頭。
馬家不養狐狸的真正原因是馬弘毅有哮喘,見不得狐狸掉毛。狐狸一開始養在獨心苑。也是相安無事。後來他占據了馬洪福的身體,馬弘毅常來看他,哮喘老是發作。饒是如此,馬弘毅仍要來看。拗不過他,許安平便湊了點逢年過節的零花錢,買下了百樂門養狐狸。
許安平簡單解釋道,童家和馬家有生意來往,得知此事,便将狐狸們養在百樂門,還能招攬一下生意。
許安平其實沒發現童心塵。是馬小鹇聞到了味兒。
許安平聞言瞬間,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他來何事?想不通。但他相信沒有杜鵑擺不平的事。那他就是有意留在這裡,支走杜鵑。原因隻有一個,他發現了自己,還誤會了。之前吃鹿肉脯發脾氣就是。這一次,一旦暴露傷口必定暴露綠色幹屍的事情。不可以。怎麼辦?瞞過去。他來百樂門做什麼是正常的?
看到了馬小鹇皮毛粘上的血。許安平便心生此計。
童心塵果然上當。何敢為就跟他說過,他那怪病是誰都不能摸,一摸就升出青煙對面人也會死去。但馬小靈并不受他影響。店裡狐狸也是,可以随便摸、随便揉,手感極好。他最喜歡的就是來店裡點馬小靈。
正因如此,童心塵也就覺得許安平在此并不奇怪了。
況且童心塵在之前那一堆房契裡看到過百樂門的。老闆巡查,更正常。
若不是杜鵑那句似有還無的話誤導了他,他也不至于想歪。
“好了,現在輪到我問你。童家二少爺、百樂門常客、一文錢戰神童先生莅臨此地,有何貴幹?”
趁他擡頭的功夫,馬小鹇腳下一蹬,飛撲出門外。上了屋頂狂甩一身白毛。心裡真叫個欲哭無淚。好端端的大晚上濕了身子,什麼時候能舔幹呀?!
啊歐,聲聲慘叫,于寂靜的深夜。
“九斤明天做黑椒雞胸肉、涼拌藕帶。你可要記得回來吃呀。九斤說你喜歡吃這個。”
深秋哪裡來的藕帶?許安平沒好意思拆穿他。蒼白的唇扯出一個微笑。敷衍說知道了。
童心塵前腳走,杜鵑後腳就來了。
她早知道童心塵來查崗的。本着看熱鬧的心弄了這一出。不成想,馬小鹇一身水進她屋,說起許安平受傷。她當下就知道自己闖禍了。
在門口徘徊半晌,斟酌着怎麼解釋。
撲通一聲,洗澡水從屋裡漫了出來。
她奇了怪了,一開門,浴盆傾倒,許安平撲倒在地,人已昏迷。
“媽呀!”
杜鵑尖叫着,小跑過去将人扶起。
許安平肚子上的傷口正汩汩往外滲血。浴盆裡的水,肉眼可見的成了粉紅。
“來人呀!老爹!鹇兒?有沒有人啊?”
所幸,馬小鹇就在屋頂。杜老頭也沒有走遠。
一陣忙亂過後,許安平赤條條躺在床上,傷口附近紮滿了止血的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