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程哲目光貪婪地看着面前之人,腳下步子也忍不住放輕。
然而再輕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走到跟前時,溫竹卿還是察覺了。
“不是已經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說話之人沒回頭,隻将目光專注在眼前木珠上,“我說了我不去,你們就不要白費口舌了。”
案牍旁最惹眼的是一席木珠穿成的珠簾,與外院相比,春晝小築内屋變化并不大,裝飾擺設,紗幔花色都一如昨日。
唯一一處不同,便是多了這席木珠簾。
分揀出來的木珠是杏仁黃的,串成珠簾後則變成了淺蔥色,顔色并不均勻,黃黃藍藍深深淺淺毫無規律排列着,有的位置仍淺淡泛着黃,有的則淺黃中夾着淺蔥,有的更是深沉的過了頭,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青碧。
似是為了遮掩這顔色不均,珠簾上還被提筆繪上了一幅墨竹圖,墨色與青色混在一起,意外的雅緻好看。
陸程哲看着那枝從珠簾中伸出的墨竹,又看了看溫竹卿挑揀珠子的手,以及案牍上殘留的針線,突然有種妄想——妄想這珠簾是師兄一日一日數着日子,每過一日便穿一顆木珠得出來的。
想法很是大膽,也沒有幾分可信度,可僅是想着便讓人心底溫暖。
“怎麼還不去?再不去就晚了。”
“我知你們想我出去看看,但明天還要下山除祟,有的是看的。”
“他們已經去了。”喉嚨滾了滾,陸程哲終于哽咽出了聲,“是...我。”
指尖剛撿起的木珠落了下去,兩個呼吸過後,溫竹卿艱難轉過了頭,停頓片刻,他不可置信地輕聲道:“陸程哲?!”
“是我,師兄!”
“你怎麼...”回來了?
話至一半,喉嚨一陣哽咽。
突如其來的喜悅和着心底累積委屈一起翻湧着,合成了一道又酸又澀又甜又苦的複雜滋味。
“你回來了?”幾乎是強撐着,他将話說完了。
“是,師兄。”陸程哲向前一步,宣告般地道:“我回來了。”
回來了。
陸程哲回來了!
眼前情景于溫竹卿而言是帶着幾分濃烈割裂感的,既熟悉又陌生。
人是熟悉的。
即使三年不見,面前人依舊玉樹臨風。
相見也是熟悉的。
三年間雖然未得相見,卻不妨礙他三年間他做了一千個重逢的夢。
雖然每次夢醒,夢中場景已忘卻大半,除了臉頰熱淚,并留不下什麼...
真正陌生的是那句師兄...
他曾以為終其一生再也不可能聽到那兩個字了,他們會在疏離中漸行漸遠,偶然再遇也至多獲得一句粉飾太平的溫公子。
沒想到他還能聽到。
沒想到陸程哲還會念出這兩個字。
心底酸澀為暖流所替代,胸膛燒起一團火,眼眶泛酸,一眨眼熱淚就要滾下來。
還好...
還好他長期與傀儡線打交道,于感情克制可以說是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這才強撐着沒有失态。
咽下激動,他站起身,道:“山下動蕩結束了?”
“暫時告一段落了。”
“暫時?之後還要下山?”
“此次下山僅一座邪山出世,若是之後再有,難免還要下山。”
“這樣啊!”
溫竹卿算着兩人能相見的時間,怎麼算怎麼覺得短暫。
陸程哲卻不想去想還有多久下山,再次下山又會有多少艱險,與師兄已經分開許久了,他隻想看着面前人,将眼裡心裡一起填滿。
“師兄,你還好嗎?”
再次喊出師兄,不僅溫竹卿,陸程哲心底也是陣陣震動,雖然這二字早在三年前離别那晚就悄然躍上了心頭,這三年更是無時無刻想起,但真正說出來,到底是不一樣的。
“一别三年...師兄還好嗎?”緩了一口氣,陸程哲又重複了一遍。
“不是三年。”溫竹卿搖搖頭糾正道。
“嗯?”陸程哲發出一聲疑問。
歎了口氣,溫竹卿語氣悠長而輕緩,“是三年八個月零兩天。”
分别時是金秋九月,現在已是四月了。
“師兄怎麼記得這麼清楚?”心弦被猛然撥動,陸程哲眼底升起一絲驚喜。
目光與那份驚喜錯開,溫竹卿心虛地看了看珠簾,掩飾道:“單純記性好罷了。”
是麼?有人能記性好到這種程度?即使毫不關心,也能說得分毫不差!
陸程哲心裡清明,唇角忍不住勾起一絲暖意。
靜了一會兒。
他又道:“師兄,有件事藏在我心中已經三年了,我想了又想,還是想問上一問。”
對方話音剛落,溫竹卿心中便已經有了預感,稍稍屏住呼吸,他道:“你說。”
“師兄,當年在...”
“陸師兄!”
有腳步聲匆匆走進内室,之後的話被前來傳信的弟子盡數打斷。
“師傅找你。”
陸程哲看了傳信弟子一眼,又不舍看了溫竹卿一眼,“師兄,我先去...”
“好。”
“我一會兒就回來。”他不舍後退兩步。
“好。”
走出兩步,他又倒退回來,“今晚我一定會回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