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萊茵哈魯特脾氣壞一點,是個陰晦殘暴的性格,或是嚣張跋扈的大少爺,還能滿足一下同事們設想的人無完人的陰暗心理。
可在那樣從上到下溢滿了不懷好意的家庭氛圍下,萊茵哈魯特依然長成了爽朗、陽光的性子。
實屬難得,也就更令人氣憤了。
“夫人……”萊茵哈魯特歎惋着,“别再哭了。您一哭,就像是我的錯,連天上的星星都要為之墜落。”
是啊,再睹物思人,也越不過生死循環的定理。對着孩子哀悼,像什麼樣,隻能牽累到對方,使人跟着心情不好,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
世初淳擡起手腕抹掉淚水,單表情管理沒法一下收拾好,卡在震愣之中,嘴巴跟着他複述了一遍,“夫人?”
“是的。”加入近衛騎士隊的萊茵哈魯特,單膝下跪,對她執行了吻手禮。
直呼其名不尊重,稱呼為長輩不合适。當做平輩論,又差輩分。夫人的稱謂剛剛好,恪守本分,嚴謹有度。不過分越界,也充分地展現了他的敬意。
是他權衡利弊後琢磨出來的稱呼。
萊茵哈魯特向來是很敬重世初淳的。他左思右想,折中取了這個稱呼。次日絞了短發,活脫脫一位英俊的青少年。
國慶節假日期,世初淳周遊列國,尋找好友丈夫威爾海姆的行蹤。
威爾海姆可以用愛妻的死,麻痹沉痛的感官,輕率地将過錯甩在年僅五歲的孫子頭頂,給他造成沉重的心靈,造就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局面。
他的兒子亨克爾由此順理成章地延續父輩的謬誤,整日酗酒鬧事,胡亂地将一切罪責歸咎于過分出色而愈發凸顯他的無能的孩子身上。
兩個成年人仗着體格、閱曆,肆意地欺辱需依仗着他們生存的小孩。
亨克爾更是頤指氣使,一日三餐,頓頓不落下語言羞辱、人格踐踏,讓尚未知曉世面的孩子背負着超過他年齡與認知的罪責,好對他言聽計從。
誠然,亨克爾是經曆了很多痛苦的事。
妻子一覺不醒,長期卧床。
優秀父母天賦異禀,而他聞雞起舞,照樣籍籍無名。
他的懦弱推動了母親的死亡,沒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就把罪過推到對世界的認知一知半解的娃娃那兒……
然,生老病死是人世間常有的命題。付出得不到報償,實乃稀松平常。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大多數情況下隻能彌補,或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
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因自身遭遇了不幸,而去怪罪他人。遑論是一個牙都還沒長齊的小娃娃,他妻子含辛茹苦誕生的孩子,自己的親生骨肉。
不是他親自孕育的,就不可愛嗎?
妻子的沉睡成為未解之謎,發洩不了的痛恨就随便施暴于兒童,豈不可惡?
豔羨他人的天賦,不甘于自身的平庸,索性糟蹋深懷恩寵的孩兒,不可恥嗎?
畏懼在挑戰怪物的過程中喪失性命,提議由劍聖的母親代替自己出征,反而累得對方喪命,沒法排解,幹脆怨怼想要讨自己歡心,期望着劍聖加護,為自己分憂解難的幼童,難道就不可憎?
亨克爾必須為自己的推托負責,他的父親威爾海姆同樣難辭其咎。
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世初淳都要抓住威爾海姆,她朋友的愛人,告知對方一個明确的事實——
特蕾西亞是為了他而死的。
自打她沉迷于花田的那個節點起,她就成了沉寂在童話裡的公主。是年幼就被詛咒的睡美人,要經曆一系列颠沛流離,才能戴上優美王冠,嫁給心儀的愛人。
她的人生,仿若隻是為了威爾海姆的愛而存在。
受着劍的恩寵也罷,仗劍平定亞人戰争也罷。凡事出發點都毫無疑問地要讓傳奇的故事走向曲折,最後指向唯一的終點——
接過畏縮不前的兒子的任務,頂替他的職位,披甲上陣。确認了自己對威爾海姆的愛,轉移劍聖的加護給孫子,接着壯烈犧牲,給丈夫、兒子、孫子,留下一生的傷痕。
是譜寫的既定的命運嗎?以至于連讓她們二人叙舊的機會都吝啬于賜予。
在幼小的年紀背負劍聖的責任,沒能及時地做出抉擇,進而釀就了父兄的死亡,封閉自己的内心,就因為遇到了那個命中注定的男人,就能被治愈療傷,從這名為惠贈,實則欺淩的人生中,了無遺憾了?
夯實的過往是砸進木闆的釘子,勉強挖出也會留下一個個圓滑的洞。
世初淳沒有找到神出鬼沒的威爾海姆,反而聽見了其他相似的以大欺小的傳聞。
“就你欺負小孩是吧?”世初淳一腳踹向阿蓋爾家族地底的大門。沒踹動,反而被上面附着的魔法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