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失樓台,月迷津渡。
城市中流浪的飛鳥,反複嘗試喝不到近在咫尺的水源,隻能撲騰着翅膀到精疲力盡的終點。困頓于四面反光的高樓大廈,拼命撞得粉身碎骨也逃不出去,撞到頭破血流也隻能死在原地。
朝利雨月見到了那隻先祖先輩見過的飛鳥,穿梭浩蕩的光陰,本着感恩的原意,真摯地提供了它栖息的島嶼,卻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大量的金錢堆砌不出誠摯的情誼,全盤否認一個人被愛的資格,堪稱殺人誅心,遠比謀殺對方的性命還要觸目驚心。
朝利雨月的情誼給了并肩作戰的夥伴,忠誠投向朋友領導的組織。剩下的,隻有坐擁的真金白銀。實打實的權益絕對能超乎世人傳頌的虛無缥缈的愛情。
要是自動書記人偶小姐真的不免落入凡俗,癡癡地追尋文書描繪的夢幻泡影,他不介意裝上一輩子。裝模作樣,僞裝到位,奉陪到底,怎麼能說不上是一種真心實意?
捕風弄月是他所長,洞察玄機是他本事。道破自動書記人偶心境的雨之守護者,不願祖輩的恩人越加泥足深陷。
這是他的報恩方式,特立獨行,誠心誠意。
這是對自動書記人偶的不尊重嗎?不,這是他最大的誠意。
山盟會平移,海誓易枯竭。與一人結為配偶,不應隻貪圖他的天地良心。柴米油鹽醬醋茶,關起門來過日子,好賴隻有自己知曉。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故事,從古至今不曾斷絕。貧賤夫妻百事哀,大難臨頭各自飛。耳熟能詳的俚語,無不聲聲告誡人們财産的重要性。
若單一地宣示自己的清白,表示貞烈般,誤信了有情飲水飽的騙局,到最後難免落了個自欺欺人,不得善終的下場。
吃下歲月的苦果,啃到崩牙齒的種子。
他不一樣。
與他結婚,他的家産全部贈予。他人走了,錢還在。不論生死,畢生賺取的财富都會為妻子今後人生保駕護航。
他不限制她,更甚者對她額外的戀情不加幹涉。
要在哪裡找到他這樣坦蕩、從容的夫婿,寬宏大量會壘成高帽,覆蓋他現今戴着的那頂。
求愛之人不求愛,隻求一個能為宿世恩人遮風擋雨的名分,使他三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财,能夠通過正當途徑,流動到自己祖祖輩輩感恩涕零的恩人那兒。
做人要有良心,救命之恩,理當銜草結環。遑論是這等天大的,救下他整個氏族的恩情。用他全部的财産來償還都行,他也是準備這麼做的。
世初淳陷入不合時宜的搖擺,理智與感性拉扯着她的神經。
應該答應他的吧,在這陌生的時代。危機四伏的處境之下,重于泰山的許諾與絕不背棄諾言的守護者,能有效地保障她的安全。
她不用再風雨兼程,為了手頭幾兩銀子,冒着生命危險奔波勞碌,終其一生為錢财所困擾。她不用再暗自期盼他人的期許,在内耗中煩惱繁瑣的人際關系。
首個正兒八經地與她結下百年之約的求婚者,從根本否定了她被愛的幾率。
緻使她不必再患得患失,因他人的一言一行憂思深慮。既想要靠近,又害怕遠離,琢磨于人與人之間的交際,是要适當地保持距離,還是恬不知恥地貼上去,遲疑着兩人是否會因尋常小事滋生隔閡而疏遠分離。
她能感覺到胸腔中跳動着的器官,仿佛停止了提供血液的功能。流通的血管堵塞,連基本的維持生命體征的呼吸也倍感壓抑。四面包裹着她的牆壁,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在滿目窒息中壓垮她的身心。
她這位自動書記人偶實在是太平庸。向她發出代筆邀請的人沒有王公貴族,隻有市井平民。既不能持槍打仗,如魚得水地穿梭在戰場之間,又不能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終止兩個國家的紛争。
她是個無用之人,渾渾噩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時不時被絆倒,跌得鼻青臉腫再度爬起,如此周而複始,迷惘着這樣痛苦的日子又能撐到幾時。
她嚴重缺乏歸屬感,每次剛剛穩定,又再度飄零。是乘風而起的蒲公英,決定不了自己的歸宿,手頭緊握着的事物也隻是往往隻是标注着期限的貨物,随時都有可能被他者奪取。
她是一隻被來回抛擲的箭矢,颠沛流離是注寫着她的宿命,漂泊無疑無形中寫就了她的結局。若真舍得出一兩分勇氣,頭破血淋中途應當折身暴斃,而不應就此接受自己日漸殘缺的心靈。
非議、嘲笑、貶低、自我懷疑,樁樁件件都會壓垮她。看似做了許多,其實一無所得。
如何能從裹挾自己的暗流掙脫,亦或者永遠不能。
喜歡又怕自己配不上,三緘其口,譜寫着永遠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或者等到明日再也不會來臨,徹頭徹尾地領悟絕對無法再相見的一刻,才能松開閥門,洩洪般傾訴自己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