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人無知無覺,生者總有永無止境的事情要面對。
見世初淳恢複意識,酷拉皮卡亮了許久的火紅眼閃爍不定。
重巒疊嶂籠絡出參天的陰翳,世初淳細長的睫羽顫動,為自己沒能阻撓外侵者的屠殺出口緻歉,“對不起,我……”
“不是的,謝謝,謝謝你活了下來!”小男孩急忙搶道。
他腦袋耷在她肩膀前,下巴埋在她的肩窩裡,強忍着啜泣,“假如隻有我一個人的話……假如隻有我一個人的話……”
有大人依靠的孩子放聲大哭,世界七大美色之一以哀哀欲絕的方式,向世人呈現它的美麗,有心之人但凡所見,都會為自己所目睹的光景悲哀不已。
一大一小兩個人,埋葬村莊的一百多号人。他們收拾好行裝,走出深山,尋找幻影旅團的影蹤。
他們向世人揭發幻影旅團的罪行,除了收獲幾聲寥落的唏噓,大多數人對此漠不關心。兩人沒有氣餒,他們會一步一步來,找回窟盧塔族族人流落在外的眼睛,抓住複仇的時機。
晌午有落幕的時候,相聚有離别的一日。
酷拉皮卡與世初淳告别,表示自己要去參加特訓。他要鍛煉自己,在不久的将來報考獵人考試。
世初淳沒有挽留他。窟盧塔族的血案太慘烈,沒有人在親身經曆過後,能阻止這樣一個可憐的孩子。同樣的,她亦不忍對方的良善在報仇雪恨的進程裡,作拓印的碑文被歲月日漸剝蝕。
在正義東歪西倒,邪惡作褡裢四處套人的天地,沒有機械降神主持公道,被侵害的對象就隻能不斷得磨練自身,修為鋒快的兵刃,以此割斷敵人的咽喉。
世初淳有自己要做的事,她要查清楚自己是否還有未找回的記憶。那些來犯的人言談舉止間,好似與她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系,她腦中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頭緒。
猶疑中,她做出決定。她要以自己的方式,不拖酷拉皮卡的後腿,并且為他提供助力。她整備好二人份的行囊,決意與酷拉皮卡分散。
兩人堅定着他們的道别,不是以分道揚镳為目的,而是追尋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酷拉皮卡去閉關修行,籌備獵人考試。世初淳則去以前宴會遇見過的好說話的老爺爺那,以各國政要名單與秘辛做一個交易。
兩人臨别前的時光,是在一艘渡輪上度過。
海鷗展開灰白色雙翼,在湛藍的天穹下盤旋。嘹亮的鳴聲一聲聲,叫得世初淳提心吊膽,跟打出的水漂相似,時不時在水面上打轉,總是落不安穩。
甲闆上遊客衆多,呈現出形形色色的休閑方式。
有的戴着遮陽帽,擦防曬霜,有的架起遮陽傘,躺在折疊椅上喝果汁。
天地俯卧之間,有人身負血海深仇,有人娛樂悠閑。
當真是同人不同命,多慶幸,也多不幸。
落在某些人頭頂,無異于一場世紀災難。
鹹澀的海風陣陣催人,世初淳擔心這是她與酷拉皮卡的最後一面,也怕善良的孩子在為族人報仇雪恨的路途中,逐漸失去自我,淪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險惡之輩。
她并不認為為了複仇弄髒自己的手有什麼不對,隻是不忍心酷拉皮卡丢失掉自己心中的珍貴。
她索性解下限制胎兒生長的念能力器具,牽過酷拉皮卡的手,放在自己略微起伏的肚子上。
“記住,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會是這個孩子驕傲的哥哥。”
“我會生下這個孩子,不管是女孩還是男孩,他們都會管你叫哥哥。他們會慢慢長大,成人,追在你屁股後邊,纏着你,要你抱抱。所以……”
女人的眸光宛如明澈的湖泊,上邊泛着名為柔情的漣漪,“不要在怨恨的淺灘處船舶,若是走到大霧之中,你回頭就能返航。”
相處時分分秒秒恨不得癡纏,倒計時的沙漏一粒粒争分又奪秒。在兩人最後見面的日子裡,酷拉皮卡最愛的事是蹲在世界上僅存的親人身邊,趴在她肚子上傾聽胎兒的動靜。
他聽着那微小的律動,一點也不覺得枯燥煩悶。反而消解他不少陰暗。
每每聽聞,就覺着這殘破不堪的世界還餘存那麼一點希望。這快要将他凍傷的人生道路,大概依舊殘留那麼一丁點的溫度。
世初淳在用行動告知他,以她的人身擔當港口,叫他出發再遠,盡管遭逢劈頭蓋臉的風浪,一朝迷失方向,人生船舶也總有回去的地方。
真不敢想象若是那天他回到村裡,觸目皆是屍體。天地隻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會怎麼樣。
還好,他還有個伴。
人世尚存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