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草莓豹養大的孩子和它相處久了,也遺忘了貓咪和豹子是兩個物種,勉強相容也多是争端。禍不起蕭牆之内,必起蕭牆之外。
小貓隻知道被草莓豹頂在頭頂走路時,舒心惬意得連未熟透的果子都比自己一個時,好吃上一百倍。它趴在草莓豹的耳朵前,問,它以後能跟織田一樣強壯嗎?
草莓豹馱着還沒自己肉墊高的小貓咪,眼神飄忽了下,違心地說:“可以。”
小貓咪從比它一整隻貓還要大的草莓豹腦袋頂,做滑滑梯狀滑下來,兩隻前爪加兩隻後爪,四隻爪子一齊抱住養育者的臉,幸福得要冒泡泡。
“那太好了,以後我就可以織田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
不可以的。織田的朋友、小貓咪的老師貓頭鷹說,貓和豹子是不能在一起的。
它們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就算同為貓科動物,也是天差地别,萬不能相容。不信的話,小貓咪可以學習像草莓豹一樣叫,看看能不能發出草莓豹那樣的聲音。
小貓咪張開嘴,發出了一聲喵叫。而它的養育者哪怕壓低嗓子也是低沉的嗷。
“你現在能明白了嗎?我生來就能飛翔,豹子長大了就能力挑獅王。隻有你,摔斷腿也飛不起來,長一百年也鬥不過一隻惡狗。”說着,貓頭鷹放出它的弟子德國黑背。
德國黑背立馬沖上來,要咬得奪去了太宰先生注意力的小貓咪皮開肉綻,好在草莓豹及時出現,小貓咪才免遭于難。
小貓崽不信邪,它回頭一直琢磨着這件事。它試行飛行,摔斷了兩條腿,找德國黑背單挑,被咬得體無完膚。就連最基本的聲音,它也總是學不來,它和它的養育者一點相似之處也沒有。
心灰意冷之際,小貓看到湖邊的鵝卵石。
它若吞下這顆石子,弄壞自己的嗓子,是不是就能和織田有那麼一丁點的相像,那它是不是就能接近對方一點點?
盡管相互擁抱着也感覺距離遙遠,因為太過依戀反而在被世俗拆分之時不曉得要如何應對。小貓崽含住了那顆足以緻命的鵝卵石,心一橫,準備将它吞進肚子裡,好在吞食的過程中劃傷自己的喉管。
口中的石塊被大力地扯掉,小貓崽脆弱的肚皮被一隻碩大的肉墊壓住,保持在能夠壓制它,而不至于傷到它的平衡點裡。
在漫長的,小貓崽以為自己會被斥責、謾罵,甚至趕走,認為它不配待在草莓豹身邊的淩遲中,它聽到了一聲生疏的,掐着嗓子叫喚的嗓音,“喵——”
織田作之助的另一個朋友烏鴉先生提出反對。自欺欺人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織田作之助反對它的反對,“貓和豹子不能在一起,和我有什麼關系?”
坂口安吾撿着石頭,“你是豹子,你說和你有什麼關系?”
織田作之助義正言辭地道:“如你所見,我是一隻貓,這是我的女兒,小小貓,你所說的和我們半點關系也沒有。”
坂口先生辛苦撿來的石子掉了一地,“怎麼看你都是一隻名副其實的豹子吧!”
“你怎麼能這麼說?對孩子影響多大。”織田作之助趕忙捂住小貓崽的耳朵,生怕女兒聽進外頭不好的傳言。
“世初,不要聽叔叔的話。我是一隻名副其實的大貓,除了個頭大了點,勁道狠了點,和其他的貓沒有什麼不同。”它為朋友做介紹,“你看,這個孩子就是我生的。”
“豹子是不可能生出貓的!”坂口先生搖晃着朋友的脖子,讓它清醒一點,“還有你是公的啊!”
“我早就轉籍了,我現下是一隻草莓貓,還有,我有正經的育兒袋。”
“快把袋鼠太太的育兒袋還給人家啊!”
光陰似箭,時間在吵吵鬧鬧的拌嘴聲中溜走。
鐵了心吃素的草莓豹收養了瘸腿的小貓、小松鼠、小鴨子等六個孩子。森林的主人秃鹫圖謀利益,引來草原的鬣狗。草莓豹的五個孩子被推出去做祭品,草莓豹也死在為孩子們複仇的戰争之中。
被陷阱絆住的小貓崽回到家,已無家可言。
弟弟妹妹被燒成了灰,連殘渣都焦黑。它的養育者倒是留了個全屍,就是死相委實不大好看。小貓崽扒着兩爪也捂不住養育者被扯出的腸子,它碰碰草莓豹的鼻子,感覺不到絲微的鼻息。
是報應嗎?因為區區一個它,自不量力地執拗着要待在織田身邊,凡夫俗子的癡心妄想,所以招來了此等報應?
明知養育者已無力回天,小貓崽還是舍不得離開草莓豹身邊。它走那麼遠的路,就是要回到這裡,見到了草莓豹的屍體,又怎麼舍得甘心離去。
小貓崽前後爪并用,替草莓豹梳理它僵硬了的毛發。它采摘桑果,嚼碎了,像養育者喂養小時候的它那樣,喂養死去的養育者。它撲騰上下,替草莓豹趕走那些圍上來的蒼蠅。
發臭的屍首流膿,長出了成千上萬的蛆蟲。小貓崽怎麼清理也清理不幹淨,反被黏了一身,活生生地咬掉了好幾塊肉。
埋頭蠶食的蛆蟲撕咬着小貓崽的皮肉,它在地面疼得打滾,下意識地和往日一般朝自己的親人求助,與敦厚的長者撒嬌,“織田,有蟲子咬我。”
可是織田已經死了。
打滾的動作在此時停頓,醒悟到這一點的小貓,僵直地注視着親屬的屍骸。
蛆蟲吃掉了它的眼球,它爬回草莓豹的懷中。縮到草莓豹的肚皮下方,任由肥肥胖胖的蛆蟲把它和屍首一齊淹沒。
太陽東升西落,昔日的幸存者也被啃得僅剩點頭皮。
響應許願者的想望,森林深處的石闆發出綠光,“即使你不再是你,它也不再是它,你還是要祈願你們再次相見嗎?”
小貓崽在化成骷髅架子的白骨身旁,永遠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