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君是個勤奮的孩子。倘若他的勤奮能等量兌換成智商和情商,使其增長百分之零點零一,也是好的。
幹脆燒了吧。太宰治打開了自己收繳來的佐羅打火機。
淩晨一點三十二分,自動噴水滅火系統高鳴。
織田家大門從内大開,滾滾濃煙灌頂而出。
全家唯一一個的成年人,織田作之助左肩扛着女兒世初淳,右肩扛着兒子幸介,左手抓着港口黑手黨準幹部太宰治,右手抓着遊擊隊隊長芥川龍之介,幾乎是将全家的重量架在了身上。
也的确是他的全家了。
紅發青年三下五除二,将四個孩子優先帶離火災現場,再自個返回去處理滋生的火情。
孩子的性命比外在的财産重要,織田作之助是這樣衡量的。縱使其中一位毫不客氣地燒掉了他的客房。過程斬釘截鐵,不帶半絲猶豫。
要下地的世初淳,不小心踩到太宰老師小腹。哪怕她聚集了事急從權,半夜被紅發青年從床上薅起來,尚且光着腳等要素,她還是感到了百分百的歉意。
“對不起,太宰老師。”
還提溜着作案工具的黑發少年,躺在草地上點火,也不擔心一不留神再生火勢。他伸着懶腰,白色襯衫上拉,露出一小塊肚皮,示意,“讓我踩回來,我就原諒你。”
“這……”她可以撤回上一條語音嗎?
“道歉不誠心,我可以換一種贖罪方式。”黑手黨準幹部皮笑肉不笑地說着,明明是仰視,在自己搖擺不定的學生面前卻無時無刻不像在俯瞰。
家裡備有滅火器,織田作之助也是個處理雜事的能手。在滅火結束後,大人整修客房的間隙,世初淳到底還是讓太宰老師踩回來了,好使一報還一報,抹平這筆爛賬。
被踩住小腹的女生,躺在房間裡的羊毛地毯上。被踩完了,才知道客房的火是太宰老師放的。
這小子……就差沒來一遭欺師滅祖的學生,遺憾自己先前沒有踩得重一點。
一腳踩着學生腹肚,一腳踩着地面的太宰治,蹲下身來,手指擡起學生的下巴。猜透了她的心思的黑手黨準幹部,多日陰沉的眼眸總算流露出幾絲笑意。
但集合他身上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拼湊起來總歸是挺吓人的。
他嘴上不忘教訓自己的學生,“凡事追求公平性的世初小姐,這份癡傻偶爾也會倔強得叫我覺得憐愛了。”
聯合他拐彎抹角的諷刺,組合成頂頂吓人的套餐,世初淳以為自己回頭定是要做噩夢的。
還好她早已習以為常地封閉自己的内心,好叫經受的負面訊息不流入心底。除非辛苦維持的表象有朝一日被劃破,叫内心的城牆控制不住土崩瓦解。
人生由一個個微小的節點組成。度過時百無聊賴,逝去了,追之不得,誰也不能幸免。
歲月史書縱情地上演世事易變,反複無常,為世人揭示至高無上的神明殘忍又無情的事實。
而幸介年紀小,不懂得。
生活是什麼時候開始崩解的,日子是從什麼時候發生改變的。或者,是從親生父母遭遇連環車禍的那天就開始了,而他無知無覺地經受了兩次。
等閑是吃飯時擺放的碗少了一個又一個,緊接着少了兩個。到後面,時常見到的情報員叔叔帶走了他,領着他進了一家孤兒院。
他以為的歸宿,從來不是他的歸宿。盡管騰出了容納的空間,支撐着底部的基石也會在某日突然深陷。
日常因為溫馨平順,所以才有被摧毀的價值。生活若不溫情,覆滅則無意義。
人在遇到美味的糕點、水果時,都愛将好的留到最後。藏着掖着,總也舍不得吃。
等下了決心要吃的時候,才蓦然發覺它爛掉了。依稀可見得從内裡爬出來白白胖胖的蛆。能攥在手心的,唯有那日同芥川龍之介挖土時留着的土壤。襯得過去的時光,像是夢一樣虛幻。
織田作撿起落水的克巳,他的女兒在家裡被燒死,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幸介靠着送報紙增補孤兒院收入,被卷入街頭的混戰。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沒有一處可以組建成他的家鄉,因此也領會不了前領養人出發時的決意。
有些物事,擁有着不明确,失去多年,久久地,方回味過頭。
風和雲吻别,血混入泥濘中。在生命的最後時分,小男孩若有所得,又怅然若失。
山和水遭逢,互相成就。遊魚和鳥雀,不成相配。
在出事前的夜晚,織田作之助與世初淳都喝了酒,區别在于一個醉了,一個沒有。
醉意熏人,由中滋生出無盡的勇氣。在紅發青年跟前總是敗下陣來的少女,鼓起勇氣,尾指勾着他的尾指,“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會不會顯得太幼稚?”
織田作之助舉起女兒喝得一滴不剩的酒瓶,“應該不會。”
“真好。”女生恍惚地笑,很快捂住臉,要遮住瘋狂上湧的熱意。
她說了一百零二句“我喜歡你”。他應了一百二句。字字句句,皆出真心。
而真心二字,在生死大事面前,總是會被糟踐。
涼涼的晚風,喚不回少女清醒的神智。已然醒酒的紅發青年,左手撫着女生的額頭,右手與她的十指相扣。人耐心十足地回應她的醉言醉語,“世初。我也……”
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