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看友人撿手鍊半天沒起身,失笑道,“做什麼呢,找不到嗎?”便也彎下腰來幫忙撿東西。
他一蹲下,就見三個小腦袋瓜子齊整地歪着頭看着他們。
這是什麼恐怖片照進現實?正拿着影碟預備同朋友觀看恐怖電影的情報員,跌坐下來。他的手,枕着沙發扶手,也算是見多識廣的成年人,卻從未見過此番場景。
坂口安吾摘下眼鏡,捏起衣擺擦了擦,重新戴了回去。孩子們間玩樂的童趣,都更疊成現如今的模樣了?
這頭,跨入成年行列的間諜先生對此感到茫然。那邊,織田作之助早已拔出蘿蔔帶出泥,吭哧吭哧拉出了三個孩子。
三個小孩接二連三地被拔出來,疊羅漢似地沓在一起。
芥川龍之介手臂挂在太宰先生脖子前,人趴在太宰先生背部。他半是唐突,半是甜蜜,還帶着點受寵若驚。
世初淳被壓在太宰治的身下,腦袋側邊撐着兩隻手臂。她的人正對着自己的老師,支起膝蓋,抵出兩人間的安全距離。
有驚無險,兩個人的重量塌下來,她大概率會被壓得夠嗆。
織田作之助将自己的女兒從朋友下方解救出來,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盡管追溯起因,也是對方一手造成的局面。
師生耳朵佩戴着的音訊播放器還連着,與太宰老師共享耳機的世初淳,聽着老歌《第三年的見異思遷》循環播放。
洗腦的旋律讓女生無心關注來自父親的關切,隻覺得織田作之助一張一合的口,正好對上了歌曲裡的男聲,在旁輔助的坂口先生,被她自動帶入了女性一方。
人物與歌詞相疊加,變成了——
【織田作之助:隻有你,我是一天都沒有忘記過啊。】
【坂口安吾:你還真會說,明明一直都在欺騙。】
循環了第五十遍歌曲的世初淳,摘下了耳機。
鑒于太宰先生和芥川龍之介的先例,她在坂口先生和織田作之助的關系上,百無禁忌。甚至開始思索起了坂口先生與父親在一起的話,她該采用什麼樣的稱呼。
織田作之助是她的父親,那坂口先生就會變成……這個單詞她學過,世初淳說得一百二十分的真心實意。“母——”
“快住口!”深受其害的坂口安吾,驚悚地喊停。
他算是看出來了,織田作先生的女兒同她的監護人一樣,有着噎死人不償命的本事。父女倆算是他的克星,命中注定要搓得他圓捏得扁。
世初小姐的思想是挺開放的,放得坂口安吾都想手動給她閉上一閉。
“那什麼,世初小姐你還是有疆界一點好。落後的觀念,也有落後的好處。至于追趕潮流,還是等你再長大一些後再說吧。”
坂口安吾轉頭,看到偷着笑的小友,随機領悟過來當下正在發作的狀況,大概都在對方的算計之内。
他掄起了袖子,揉搓着少年的臉,“太宰君,你的教學水平恐怕有待提升。”
風評慘被害的太宰治的臉,被扯成皺巴巴的面團,兩顆眼珠子圓溜溜地轉動,嘴還有回嘴的能力,“這不教得挺好的,多好玩。”
“不如我現在就把你嘎巴嘎巴地擰成一團,好好地玩。”
“哎喲,安吾,這可不行,惱羞成怒可有失成年人的品格。”
織田作之助與世初淳各自忙于工作,好不容易湊到一起,又趕上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出差,坂口安吾忙于政務。
他要爬山看日出,搖醒女兒,邀請她一同前去。
拒絕額外運動輸出的孩子,搖搖頭,重新鑽回被窩,想要睡個回籠覺。
偏她的監護人大部分時候凡事好商量,采取的也是聽取子女意見的寬和态度。但他拿定主意的事,自是一言堂,天王老子來了也扭轉不了他的決意。
織田作之助把孩子從暖和的被窩裡挖出來,磨得女兒迷迷瞪瞪地點了頭,就抱着她刷牙洗臉,給她套好衣服、梳攏頭發,拎着人出了門。
兩人乘坐四個小時的車,到附近有名的景點。排了三個小時的隊購買到門票,又耗費五個小時爬上了山頂,正正好趕上了日落。
富途山上有座神社,神社外種了棵桃樹,傳承至今已有千年的曆史。
樹上挂滿了信衆祈福的繪馬。繪馬是一種多邊形的木牌。遊客們可以寫上自己的願望,向八百萬神明祈佑賜福。
長成了龐然大物的古木,頂天立地。單伫立在那裡,恒久地報以悲憫的注視。
桃木的樹幹由布滿褶皺的樹皮層層包裹着,為世人展示着自己年邁莊嚴的軀殼。需得五六個成年人張開手,才能合抱得過來。
絡繹不絕的觀光客前來觀看,記載了各種各樣的繪馬挂滿了樹冠。
光是站在桃木的腳底,就能感受到悠久的光陰遲緩地傾訴。
織田作之助去參觀神社,搜集小說所用的素材。中途被年青的單親媽媽們纏住,一整個誤入大型相親會現場的形象。
世初淳拿了塊繪馬,提筆寫上她和織田作之助的名字。
古代神話傳說裡,女娲與伏羲上昆侖山,詢問上蒼,他們能不能在一起。可以的話就使煙雲合攏,否則就讓它們分開。他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她呢,效仿古制,莫非就能夠着自己心目中希求的願景,還是恰如不如意事時常八.九,凡人許下的祈願大抵最後都會落個空泛。
紅檐黑瓦的社屋裡,侍奉的巫女們哼唱着古調。
低吟淺叙的音線重疊在一起,顯得悠遠而空靈。在末尾轉為昂揚的樂章,構成了大氣磅礴的和聲。
世初淳對着桃木抛出自己的繪馬,祈禱全知全能的神明如果真的存在,請指引她方向。
和抛硬币的原理相同,重點不在于謎底揭曉的時刻,而是在抛出選擇的一刹,自己内心索求的結果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