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連父親都不叫了。
有什麼事情超出了掌控,現下也沒有一五一十追究的餘地。一心隻想把女兒帶出來的紅發青年,抛給她一個“你等着”的眼神,迅速地忖度起了屏障的薄弱部位。
避開世初淳的方位舉槍射擊,織田作之助有限的子彈耗空,他就馬不停蹄地更換彈夾。
過程動作流利,人一言不發,深沉的面色比夜色還沉重。
“對不起。織田。”
世初淳勉力想要擠出一抹微笑,想要讓多年相依為命的男人安心,不要做徒勞無益的無用功。
然而,接近了異空間的邊界,複生的死者也會逐漸恢複原樣。
她的左邊眼球掉下來了,岌岌可危的右眼球也酸澀難當。
她平坦的腹部開始塌陷,内髒器官跟着大股的血液一同掉落。她左手臂也斷了,膝蓋以下的部位作一推就倒的多米諾骨牌,連續地崩塌,于是很快就作報廢的泥偶摔倒在地。
“怎麼辦,我好像……一不小心死掉了。”
蒙受過大難,重逢再别離。
熟悉的、親近的人近在咫尺,拼盡全力也不能抱擁。
那些拼命壓下去的驚懼和恐慌團團冒了出來,讓世初淳想要被擁抱,被撫摸,被寬闊的胸膛安撫慰藉,可她隻能死命地忍耐着。
畢竟,她已經死掉了。
死者若向生者喊屈,那又要生者如何?
生者又當如何,難不成能向閻王索魂?
想必到頭來,隻會讓死者死不瞑目,贻害到生者尚且能花開燦爛的人生。
是的。是謬誤就得被糾正。是旅人,就不能在某個時空長時間停駐。
她是狂妄不知所謂的穿越者,以為知曉未來就能更改他人的命運。豈知連自己的安危也不能保全。是該從不屬于自己的舞台上退場,而非死皮賴臉地耽誤到他者的生活。
“對不起,我不争氣,我死掉了。”
少女嘗試着平靜地闡述這個事實,可一開口,淚水就淌成了星河。
她胡亂地擦拭着眼淚,怎奈淚水越擦越多,怎麼也擦不幹淨。淚珠清瑩,在昏暗地段折射着滢滢的亮光,“我好沒用。我想要跑,但是跑不掉。”
“我的腿斷了,痛到動不了。那個怪物它抓着我的頭發,拖着我走。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我使盡渾身解數,也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她沒有無雙的智計,能聰慧到登峰造極的水平,尋找到排除萬難的途徑。她的武力也等同于零,低到孱弱無力,全身上下加起來也破不了咒靈的一根手指頭的皮。
這樣的她,有幸蒙受織田作之助的關照,疼惜她、撫愛她,可是,一切都搞砸了……
“不是這樣的!”織田作之助嘶啞着嗓子呐喊。
以為自己是俯拾皆是的砂礫的人,也是他者眼中千金不換的珠玉。
愛人從不需要堆砌足夠的砝碼,拷問情分的資本。被愛也不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其存在的本身就意味着值得。
為什麼總要站在低谷,着眼于自己的弊端,不在平地裡立足,去正視自己的美好,注意到自己也是個被青睐、被喜愛、承擔着期待的對象?
恰似夏夜熒光,散發的明亮連高遠的星穹也都能渲染。
織田作之助着急地射擊着異空間突破點,引起屏障一陣陣震顫。子彈打空了,他就動手去砸,拳拳發狠,落在破開的裂縫口,飛濺的血迹附着在他的拳頭。
他的女兒哭得傷心,偏偏阻隔在兩人之間的屏障,讓他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她,遑論擦拭掉女兒臉頰瘋狂砸落的淚花。
死者選擇放開活人的手,活人挽留不住死者消逝的魂魄。
随着世初淳凝聚的靈體逐漸潰散,滞悶的居室隐隐地有暗潮湧動。
最後的時限悄然來臨,異空間開始吸收不該存在于世的亡者,深重的陰影覆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之中。
一鲸落,萬物生。一念起,千般劫。
織田作之助對她有緻命的吸引力。名副其實的吸引,也名副其實的緻命。
尋找着,盼望着什麼的她,經常注視着他離開的背影,這下輪到他目睹她邁開了步伐,而這也并非她的本意。
直視着用行動證明了她不用長高,他自會彎腰的男人,世初淳的眼淚混合着血液一同滑下。
她問過自己好多遍,如果收獲的瞬間,就注定了失去的結果,那他們還要再相遇嗎?
她想了好久,真的好久。無法回避的心聲通體傾述着唯一一個結果——假如時光倒流,下一次,她會主動地牽住織田作之助的手。
“織田,我對你——”
那句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砸碎了屏障的織田作之助毫不猶豫地沖進純粹的黑暗中。
撲到懷裡的不是舊日的溫暖,隻有一片啃噬着胸腔的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