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叢正站在十幾級台階下的中間平台上抽煙,聞聲,回過頭來,擡臉看他倆吵鬧。
——當然沒什麼好臉色,叼着的煙是對他罵人唯一的限制。
不用他再催,元呈瞥見他身影,立刻便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下來,一面将水杯雙手送到他面前,一面好奇問道:“案發現場在哪兒,怎麼找到的?”
林叢白他一眼,擡胳膊、掌握好力度從後方拍他頭一下,叼着煙,一邊向下走,一遍多少有些口齒不清地罵:“等會兒就知道了!就知道問問問——我是隊長你是隊長?”
元呈乖乖閉嘴,但沒兩秒鐘,一到一樓,還沒出大樓,趁林叢滅煙的工夫,他就又湊上去,無辜地眨着眼,說:“林隊,車鑰匙。”
——開了車,當然就理直氣壯地知道目的地了。
林叢歎了口氣,認命地翻了翻挎包,把自己的車鑰匙交到他手上:“雨太大了,去開那輛H6。”
他倒真不是要針對誰,隻是心亂得厲害,一半為了這案發現場的事兒,另一半為了元蕖突如其來的出現——是巧合嗎,還是另有所圖?真的會有人在下暴雨時冒着生命危險往山上跑、隻為了檢查自己的花室?如果真是另有所圖、連元蕖都有嫌疑,那這案子是不是還需要讓元呈回避?
——回避了、退出專案組了,是不是,就不再是他手下的人了?
又要分别嗎,哪怕隻是剛剛認識不久的、他能夠信任的人,老天也不願意留給他嗎?
還有樂樂,他從十二三歲起眼看着長大的樂樂,她能頂住當年的壓力、理性面對這一次的挑戰嗎?會不會出錯,會不會難過,會不會……
——心煩得厲害,偏偏走到門口,元呈還要在身後叫:“哦,林隊,還有一件事——”
林叢深呼吸,控制住自己當着太多人面發火的沖動,壓低聲音,說:“有話說,有屁放。”
元呈先小跑兩步、趕在前面撐開傘,這才回過頭來,認真說:“我查過了,如果前方出現來不及刹車躲閃的意外,隻要向右打方向盤、用車子左側去擋,副駕駛就會很安全——我的意思是,我開車,您可以放心坐副駕駛。”
林叢沒料到他說的會是這個,怔怔地站住,望着他認真又堅定的神情,意識到這年輕人并非有意拿他找樂,說的全是真心實意之語。
傾盆大雨在他身後落下,雨聲亂奏、節奏混亂,像頑童撫動琵琶。
他的心更亂了。
所幸此時,身後傳來小劉翻騰着找傘的聲音,林叢趁機低了頭,隻“嗯”了一聲,便邁進元呈傘下。
好大的一把黑傘,遮住漫天千萬根飛針。
久違地坐進副駕駛,林叢垂眸,一面系安全帶,一面深呼吸,讓自己放松下來,至少,不能緊張得太明顯。
“先開到玉藤山,到那兒再找路。”林叢說。
滕安市地處北方,短短幾小時的大雨,已經隐隐有了些路面積水的情況。尚未開出市區,元呈必須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在保證速度的同時,盡可能地避免将水濺到行人身上。
好在,玉藤山作為滕安市為數不多的旅遊景點,其所在地并不偏僻。約半小時後,車輛進入早在元蕖報警時便已經封鎖的風景區。
“第一案發現場在玉藤山臨近山頂的一處集裝箱裡,距離第二現場不遠,但由于是不對外開放的區域,兩處之間的山路頗為難走。”
林叢從容地報出一串概況,又及時補充道:“等會兒前面會有工作人員指揮我們從哪條路拐上去。路況太差,車開到約3/4的位置上就行,我們得走過去。”
元呈應了一聲,眼下情況不再像市區那麼緊張,他分出一點神來,問:“第一案發現場,離我——離元蕖那個花室有多遠?”
林叢沒吭聲,小劉倒是頗為積極,湊上來說:“跟集裝箱基本處在同一高度上,隻是不在同一個坡——花室朝陽,集裝箱更陰一些。”
和口供對上了,是同一條路。
林叢從後視鏡看向小劉,說:“讓你查的集裝箱情況,你查了沒有?”
眼神比雨水更冷。
小劉連忙乖乖點頭:“查了。景區方面說,這個集裝箱,是二月份的時候,有個當紅的年輕作家來采風,經過協商放在這裡的,租金雖然不多,但畢竟是未開發區,也就這樣了。”
林叢抱着雙臂,問:“——未開發區,還在山頂附近,一個普通人,說用就用了?”
小劉斟酌着說:“也不能算普通人吧……他在咱這兒,多少也算個知名人物了——年紀輕輕,經濟自由,受粉絲支持,還是帶着市裡的介紹信來的,所以景區呢,也沒敢多問,隻是提出要按時過來查看情況、保證他的人身安全,人家也同意了。這不,五月末天一熱,他就走了,該收拾的也收拾了,這個集裝箱嘛,說是留給景區自己處理就行,他不要了。”
帶着市裡的介紹信來,随意占用公共資源,還扔下這麼大個東西?
林叢挑眉,隐約來了興趣:“這麼狂?誰啊?”
小劉清清嗓子,像京劇念白般拿個調子,一字一句,說:
“方——峻——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