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叢記得來時說今日能提供情況的分明是夫妻兩人,此時便不免疑惑。
女人邀他們在沙發上坐下,看出他們好奇,隻道:
“孩子他爸剛出去了,說怕控制不住情緒。見諒啊。”
聞言,林叢更覺無顔以對家屬,雖面上還賠笑,目光已不自覺地垂下來,一時竟不知是否該繼續向下詢問。
太羞愧了。
穆百之輕動鞋尖,元呈心下了然,立刻按過往一個月經驗、扮上囿于程序的嚴肅模樣來,面無表情,清清嗓子,道:“但,他總需要做這一份口錄的,這是為了避免二位記憶有遺漏,當然,也是我們的流程。”
女人忙說:“我們明白,但……”
“沒關系,今天就先問您一人就好。”林叢連忙道,“您先生……這幾天什麼時候認為狀态可以接受詢問了,再聯系也可以。我們隻是了解一下他失蹤前的大緻情況。”
穆百之掃他一眼,訝異于他狀态之好。
入職兩年,在工作時間内,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林叢如此溫和、如此善解人意。
——好吧,誠實地說,工作時間之外,她幾乎也沒見過這樣的林叢。
“我們家小樹很乖的,平時不是在家讀書、學習,就是和朋友們打打球、吃吃飯,而且走之前,我們問他什麼時間回來,他從來都不會比自己說的時間晚超過半小時的。”
“這次,他也是說和朋友們出去玩了?”
女人悲傷地搖了搖頭:“這個月實在太……我們不太敢讓他出去,他也說他理解……說反正最近改成上網課了,他在家裡也有事做的……可是,可是……”
她聲音顫抖,逐漸說不下去了。
可是,監控攝像裡卻記錄到,這個少年自己下了樓,并且去快遞櫃取了快遞。然而,就在回來的路上,他卻臨時改變了不足三百米的路線,随後消失在監控中,再未出現。
并且,和李匡等人相同,他的聯系情況并無異常,在此之前,也絕無離家出走的可能性。
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奇怪的、令人無法理解的共同點:
這些失蹤的少年,無一例外,都在失蹤前,主動地改變了自己的行動軌迹,避開了監控。
——等等,主動?
元呈颔首,忽然念頭一動,輕聲問:“我能……去他的房間看看嗎?”
林叢不覺回首,對元呈這一向順從命令、習慣服從的新人忽然主動提出的要求産生了些許好奇與錯愕。倒是那少年的母親更清醒些,明白他要去看看線索,立刻便道:“好的,您請便吧。”
“——慢着,我跟你一起。”
林叢起身,順手輕拍穆百之的肩,示意她繼續問着,便擡腿、頭也不回地跟上元呈的步伐。
房間整齊,且幹淨、衛生。
他不敢問得太早,怕讓家屬聽見:“你在懷疑,他們是通過實體來傳遞信息?”
元呈沉吟道:“林隊,這些我們先前已經仔細排查過了,基本可以排除……但,有沒有可能,他們的主動……實際上,是一種蓄謀已久呢?”
林叢大概領會了他半通不通的語言表達能力,說:“你的意思是,從他們主動改變路線開始,這就是陸追行動的開始?——可,這樣的行動需要提早布局到什麼時候?而且,最開始的幾個人還好說,這已經是第十四個人了,如果全憑他那點沒留下一點線索的勸說,這些孩子怎麼會一個一個、前赴後繼地去送死?”
元呈仔細嗅嗅空中的氣味,說:“林隊,我想,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要去送死。”
這裡并沒有什麼明顯的異味,除了……
元呈循着若有若無的氣味,向着那張學習桌走去,開始仔細搜查。
林叢依舊不解,下意識地跟上去,說:“就算是送死——總要有個理由。給陸追那樣根本沒把自己當成人類的神經病送死,有什麼意義?”
元呈靠近那張學習桌,一層一層地扒拉、仔細嗅聞,最終,緩緩拿起少年擱在桌上的、蓋在層層疊疊的卷子之下的語文書。
異常的、酸奶過度發酵氣味,就來自于這裡。
元呈隐約意識到,他似乎猜對了。
他從兜裡摸出手套,又返過身,從心領神會但不明就裡的林叢手中接過密封袋,在翻開檢查了一番、找出一塊紙盒,确信這就是味道的來源後,将它果斷塞進了袋中。
他擡起眼,正同林叢四目相對:“林隊,因為他們聽從的,從來都不是陸追。”
那雙漂亮得驚世駭俗的眼睛顯露出不解與震驚,毫無疑問地,令元呈又一次有了些醉意。
——壞了,不會是過敏吧!
元呈悲壯地想。
但,在醉倒之前,他以自己最大的冷靜,說:
“他們所崇拜、所信服的,是那個‘好老師’——邢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