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呈點點頭,小聲叫了聲姐,見林叢似乎正思考,便小小示意一下,噤了聲。
那一頭,林叢正輕聲自語道:“可以排除情殺。”
——确實,4名失蹤者除了年齡相仿、體态相近,幾乎找不到任何共同之處。單從長相上來說,除了一個叫許灏的孩子清秀些外,其餘3個都是平平無奇的大衆臉,毫無亮眼之處可言,更沒共同點,連身形差别都不小,無法形成統一的标準,基本可以排除有兇手見色起意、痛下殺手。
隻不過……
林叢半眯着眼,冰棱子般鋒利的目光從左至右,把那些面孔挨個認真打量了一遍,忽有種本能,讓它們在自己頭腦中全部重合成一張臉——
竟然神似他自己。
林叢心裡咯噔一下,渾身打了個寒顫。
3·11的喪鐘在他心頭再次敲響。
他隐約知道陳局安排他進專案組的意思了。
排版很巧,正把許灏的相片放在最後,仿佛是算式最後的結果。
“還有更詳細的嗎?”林叢從白闆上取下許灏的照片,低着頭,一邊細細端詳,一邊問道。
——像,真像,簡直就是十多年前的他自己。
小劉連忙道:“有。四名失蹤者就其居住地而言,分别來自市内四區;其中,兩名現就讀于市中心的滕安一中,另兩名中考剛剛結束,錄取結果還沒出,不過也都填報了市一中。”
林叢垂着眸,輕輕起身,緩緩走到投影幕布一旁,抱着雙臂靠坐在桌上,手指輕敲,似想起什麼極度不安的往事。
——對啊,獵人打獵,也不會在乎獵物之間是不是互相認識。
隻要有獵物本身,這就可以了。
會議室中十足安靜,默契地給隊長留足思考時間——這麼多年跟下來,誰都信任林叢的思考結果和速度——唯獨元呈初來乍到,又從未見過什麼大案,不由得在神情中顯出幾分焦躁。穆百之瞧出元呈躁動,隻在手機上敲出四個字,告誡他:“相信林隊。”
元呈點點頭,卻依舊改不了那份緊張。
——可為什麼緊張,他不知道。
直到林叢喃喃道:“陸追。”
元呈心下一驚,竟沒顧上禮貌,道:“什麼?”
然而,令人們同樣不安的是,林叢似乎同樣沒顧上斥責新人的無禮。
“是陸追。他媽的,真是陰魂不散。”林叢壓低聲音罵道。
元呈瞪大一雙垂眼,震驚與惶恐之情毫無隐藏。
陸追?12.7滅門案裡那個至今未落網的陸追?殺人藏屍、手段極其殘忍、最後因重大證據被毀而光明正大、無罪釋放的陸追?和林叢對手5年、絲毫不落下風,最後逼得他精神失常、被迫接受2個多月精神治療的陸追?
那個既是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成功人士,又是人們口中無數場大案的始作俑者、泯滅人性、極其殘忍的惡魔的陸追?
他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被同事們紛紛戳了戳後背、催她幫忙,穆百之隻好大起膽子,顫聲問:“……林隊,您、您是怎麼知道的?”
林叢歎了口氣,回過神,随手拿起某個警員的水杯,輕啜一口,說:“去滕安一中。路上再說。”
後來的某一個傍晚,元呈會再一次想起這個他第一次跟着林叢出外務的上午。
在這趟車上,他第一次從穆百之和林叢那裡,聽到有關他和陸追往事的、真正理性客觀的真相。
毫無疑問,如果要給林叢這數年的刑警生涯概括一個關鍵詞的話,那麼一定是“陸追”。
經過隊長點頭允許,穆百之這才小聲告訴他,12.7滅門案,3.11藏屍案,還有無數個明明早已确定卻被最終宣判為不成立的罪名,這些都是陸追最準确的代言詞。
與此同時,林叢閉上雙眼,一手扶住前額,不願意再想起這個人。
想起他,就如想起3.11案中犧牲的兄弟。他們的血,他們的淚,他們不屈而勇猛的魂魄,到頭來,換來的卻是法官因壓抑憤怒而顫抖着的一聲“無罪釋放”,和陸追輕輕回過頭來,優雅而睥睨衆生的一笑。
林叢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隻能聽任陸追以心神不甯為由,進入療養院休養。
然而,僅僅第二個周,他便失蹤了。
林叢回想起,他聽說這個消息的那一天,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暈死過去。
當下适時且倔強地插上一句嘴:“陸追不可能不動手,他拿這檔子事當樂子。”動作卻不變,表情比方才更差。
滿車人噤了聲,像怕不小心踩到林叢眼下一點就爆的脾氣。
元呈看看這邊,看看那邊,似乎腦袋在飛速運轉。穆百之覺得好笑,問他:“你想什麼呢?”
元呈十分誠懇:“樂樂姐,林隊暈車嗎?——開窗會好一些哦。”
誰?暈車?
這次不止穆百之,全車的人都沒忍住笑出了聲。“老弟啊!”小劉笑道,“你是沒見過咱林隊飙車追兇的場面啊!他要是暈車,這世界上就沒人不暈車了!”
林叢并沒出聲罵人,車上的氣氛由此輕松起來。
林叢張開雙眸,望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氣場逐漸柔和下來,語氣卻分明強硬執拗,“真的沒有找到一具屍體嗎?”他問。
“沒、沒有。”
林叢冷笑一聲,不置可否。
他在等腳下的路,冷冷地燃燒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