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航打開手機看見屏幕上顯示除夕兩個大字,才恍然意識到新年将近。在淡季的濟州島旅行,時常有一種與世隔絕之感,隻有偶爾手機的工作信息提醒他996打工人的身份。
韓國人不過除夕,隻在大年初一祭祖,他們的農曆新年一點年味也沒有,跟普通的節假日無異。雖說現在國内年味也越來越淡,但大街小巷張燈結彩,入眼全是熱熱鬧鬧的新年紅。
遲航忽然有點想家了。
逢年過節的好日子通常都是大擺宴席的時候,父母海鮮水産的攤子生意也是最好的,這個時候他們通常淩晨就會起來去進貨做生意,往往一天就睡幾個小時。但是生意再忙母親也會在下午開始準備除夕的年夜飯。通常她做完飯匆匆扒幾口就去補覺了,遲航總是獨自面對一大桌菜肴。比這個更糟的是,父母還通常會在這個合家歡聚的日子裡面因為金錢、生意等事情大吵特吵。
有一次,他在房間裡看電視,等着媽媽做好飯菜喊他吃飯。那會兒上海還沒禁煙,外面炮竹聲歡鬧地響着,他坐在床上看最喜歡的動畫片,廚房裡飄來食物的美味香氣,這一切讓他覺得幸福又美滿。
可是過了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父母的争吵聲。遲航關掉了電視,坐在床上聽父母的争吵、謾罵,媽媽流淚了,他在房間裡也默默地哭。
這些事情讓小時候的他簡直難以忍受。
他是多麼羨慕那些家庭幸福美滿的同學啊,多麼渴望父母能好好坐下來吃一頓熱鬧的年夜飯。
每年過除夕,他期待着幸福,又常常落空。漸漸地,他再也不期待什麼。
幾十年過去,他成了節日的情感絕緣體。
可能是距離産生了思念,思念又讓人分外柔軟。傍晚時刻,遲航掐着方曉萍回家的時間撥打了視頻。
方曉萍接通,一張因為勞碌憔悴而顯得臃腫的臉出現在鏡頭前,遲航很心疼,“媽,你在家了吧?”
方曉萍疲憊地回:“剛到家呢。你今天去哪裡玩?”
“我在民宿待着。最近生意怎麼樣?”
方曉萍苦着臉,“哎,今天本來有個大老闆要來我們這裡進貨,被斜對面的截胡了。進的青蟹還有一大簍沒賣呢,哎喲要虧死了!”
“又是一大早就起來了吧,别讓自己那麼累,少賺點就少賺點吧。” 遲航勸道。
“一年到頭就是這個時間生意最好,怎麼能不多賺點呢。” 方曉萍說。
賣海鮮是個體力活,平日一般淩晨三四點起床,婚喪嫁娶的大日子就得更早,方曉萍和遲建州兢兢業業,三十年如一日。她才五十多歲,因為過度勞作,又不懂給自己保養,比一般的女人都要蒼老一些。
遲航有能力賺錢之後就一直勸媽媽别再那麼拼命了,可是方曉萍不聽,她總說兒子的婚房還沒賺到,怎麼可以不去賺錢。遲航說自己可以自力更生,家裡不用給他任何東西,方曉萍批評他天真,現在這房價他怎麼可能負擔得起。每次争辯總是誰也說服不了誰。遲航隻好任由她去了。
“爸呢?”
“還在菜市場,一會兒就回來了。我今天買了很多菜。你說除夕夜,你一個人在外面孤零零的,天氣那麼冷,又吃不到好吃的,簡直是給自己找罪受。下次過年别出去了。” 方曉萍說。
“媽,我玩得挺好,吃得也很不錯,你别為我擔心了。你一整晚沒睡,菜少做幾個,早點去補覺吧。”
“好,我知道了,我先去做菜,你自己注意安全。” 方曉萍叮囑他。
“嗯,我知道了。” 遲航挂了視頻通話,深深呼了一口氣。
除夕夜該吃點什麼?遲航轉頭看窗外,烏雲密布的天空晦暗不明,恐怕晚上是要下雪了吧。下雪天,或許可以吃炸雞。他來濟州島這麼多天,還沒吃上大名鼎鼎的韓國炸雞。他在手機上搜索了最近的炸雞店,套上衣服準備出門。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他打開一看,是金奶奶。
“航航,今天是你們中國人的除夕吧?”
“嗯。”
“那你晚上有活動嗎?”
遲航笑了笑,“沒有,我準備出去買個炸雞吃。”
金奶奶說:“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過呀?”
遲航驚訝地說:“韓國這裡也過除夕嗎?”
金奶奶解釋說韓國人不過除夕,但是中國人有過除夕的傳統,現在民宿裡面又有2.5個中國人,還是聚在一起吃吃飯熱鬧熱鬧。
“2.5個?”
金奶奶笑着解釋,“時序有一半中國血緣,他們家啊每年都有過除夕的傳統。李大嬸是延邊來的朝鮮族,往年都要回中國的,今年就在這兒待着啦。再加上航航你,正好2.5個中國人呢。”
熱熱鬧鬧的除夕,他也想體驗一下到底是怎麼樣的。于是他欣然接受了金奶奶的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