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服務員的快樂感染,遲航覺得店裡的黑豬肉特别香嫩,雞蛋糕軟滑,炒飯混着豬油和雜菜竟然也意外地好吃。
服務員來詢問飯菜是否可口,遲航滿意地點點頭,對方的快樂似乎在那一瞬間又加倍了。
遲航想在這個快樂的餐廳多停留一會兒,于是他又點了一份黑豬肉和一瓶無糖可樂,細嚼慢咽地吃了兩個小時。
傍晚的時候,路上的人和車終于多起來了,遲航走進一個傳統市場,城市的煙火氣撲面而來,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個城市的活力。
所謂傳統市場其實就是一個菜市場,除了海鮮、肉和蔬菜之外,還有很多當地特色的熟食,遊客們喜歡來這裡邊吃邊逛。一路走過去,熟食鋪上有賣紫菜包飯、烤鱿魚、辣年糕、魚餅、鲷魚燒,還有很多傳統的糕點,食物的香氣飄滿了嘈雜的空間。
遲航邊走邊看,什麼都想嘗一嘗,可惜剛才那頓烤肉已經占滿了他的胃,他隻能過過眼福,下次再來滿足口福。逛了一圈之後,他在一個便利店前的椅子上坐下來,拿出包裡的速寫本,用畫筆記錄眼前的熱鬧。
這是他旅行的方式。
他喜歡用畫筆記錄一個城市。畫畫的時候他會認真地觀察眼前的畫面,感受空氣的溫度和氣味,以及行人臉上的喜怒哀樂。然後那些未曾見過的風土和人物,便會按他自己的理解逐一落在輕薄的紙張上。隻有通過一筆一畫,他才覺得自己和陌生的地方和人物建立了聯結。
這也是他獨自旅行的樂趣。
自從大學兼職打工第一次掙到錢之後,他終于有能力可以負擔得起離開上海的旅行。因為朋友不多的緣故,他總是一個人出發,一個人回來。一開始看到路上成群結伴、熙熙攘攘的旅行團體,他總又是羨慕,又感到孤寂。後來,他漸漸習慣,也開始摸索獨自旅行的樂趣,逛博物館、尋訪名刹古寺、吃當地小吃、逛大街小巷,無盡地行走,每一件事情他都能樂在其中。
速寫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小時候父母從未帶他出去玩,好在他生活在上海,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遊樂園。他總會自己坐公交車找一個遊人多的地方畫畫。他喜歡觀察這些人,尤其喜歡看遊客,因為他們臉上總是歡快的、幸福的、充滿憧憬和期待。他一邊畫畫,一邊想象自己就是畫中的人,從天南地北而來,尋找未知的樂趣。
遲航畫好一張畫之後,打開手機,正好一條工作消息跳出來。
一個很棘手的事情,瞬間打消了繼續閑逛下去的心情。
他在附近找到一家咖啡館,空間很大,似乎就是專為辦公學習設計的,裡面大部分人都捧着電腦,門口寫着營業時間到淩晨三點,果然最卷還是韓國人。他進去點了一杯美式,找了一個臨窗的角落坐下來。
他在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遊戲部做後端開發工程師。請這次長假之前,已經連續為公司一款新遊戲上市不分晝夜加班加點工作了三個月。這個項目在公司的機密程度很高,雖然遲航自己有幾個下屬,但因高度機密的緣故都未參加。後來項目告一段落,項目組的人都松了一口氣,遲航也是身心俱疲,這才不管不顧毅然決然請假休息。
突發的棘手事情是跟這個項目有關的。做他們這行,其實早就習慣了各種突發。即便休假,他也不敢完全把工作抛諸腦後。有時候工作上的突發事故就像惡作劇的小孩,總是在你最不想被打擾的時候捉弄你,周末、半夜、休假,這些私人空間并不是完全自由的。遲航因此習慣了随身攜帶電腦,即便跨國旅行,一個消息過來,他也能找個咖啡館迅速應對。
他在咖啡館的角落沉浸地工作了幾個小時,關上電腦的那一刻,窗外已經漆黑一片,而咖啡館裡的人比他剛來那會兒還要多。他一看表,已經晚上九點了。這個點,他也懶得再出去覓食,就在咖啡館的吧台點了一份火腿三明治和一份蛋糕,然後打開一個收藏夾裡的電影,慢吞吞地吃完。
他不想那麼快回民宿,又打開毛姆的那本書繼續往下看。
那個叫菲利普的跛腳男孩沒有父母,寄居在牧師伯伯家裡。因為跛腳的緣故,他在學校成天被同學欺負。跛腳不僅帶來身體的不便,更讓他小小的心靈飽受淩辱。有一天,他看到聖經上的一句話,“你們禱告,無論求什麼,隻要信,就必得着。”
因着這句話,他每天竭力禱告,祈求上帝讓他擁有一雙健全的腿腳。自由的雙腿帶來的種種好處,光是想想,就令他顫栗。每天早晨和晚上他虔誠地祈禱,甚至還為自己确定了一個奇迹的日期。
最終,奇迹當然沒有發生。
跛腳是小小菲利普的枷鎖,他童年痛苦的根源。遲航意識到自己和他是多麼相似,那種想要擺脫,卻永遠無法解脫的困境,何嘗不是他身上的十字架。他感同身受,席卷而來的疼痛令他疲憊不堪。他合上書本,閉着眼睛靠在沙發上。
往民宿走的路上,他隔着馬路看見斜對面有個地方排起長龍,還有一茬一茬的人站在路邊,各個打扮得時髦乖張,每副面孔都年輕漂亮。他擡頭看招牌,原來這是一家夜店。濟州島竟然也有那麼多錦衣夜行的年輕人。
無意間他在人群中看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即便在這群漂亮的面孔中,他的樣貌也是突出的。和第一次見到的居家打扮不同,他穿着一件松垮的牛仔褲,一件黑色皮夾克,皮夾克裡面似乎隻有一件單薄的T恤,T恤領口挂着一根很粗的銀色項鍊。他看上去很受歡迎,好幾個人主動走到他面前說着什麼,還有很多人都在偷偷瞄他,男生女生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