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想法是:“他看起來沒錢。”
沒見過這麼樸素的暴君,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首飾,哪怕你在黑袍子上勾點什麼銀絲金絲呢?
【嘿嘿。】系統的關注點就不同了,【他長得像開了濾鏡。】
康柯皺眉掃了眼屋裡的人:“也還好吧,隻是五官長得模糊點。”
“……?”環視了一圈純獄風牢……病房,有被氣笑的雷文沒忍住擡起頭。
一直乖乖在病房裡坐到現在,不是他不想立刻發難,打算先抑後揚,隻是在入院的瞬間,他就察覺到異樣。
他的王位是憑借煉金術式穩固的。作為一名頂級煉金術師,即便沒有靈擺作為術式的媒介,他也能夠輕易憑借身邊的物質元素淬煉出兇器,不必起身,就能煮沸欄杆外敵人的血。
但這回甫一入院,他就被截斷了與物質元素的聯系,伸手摸上床闆,他感受不到任何元素的波動。
——又是什麼禁魔道具嗎。雷文譏諷而冷漠地想,并不覺得慌張。
之前的七名院長,也各個都藏着一堆道具能力。禁魔道具的确棘手,但并不是毫無破綻——這東西有範圍限定,出了療養院,就會失去效力。
那麼現在他要做的,就是設法降低這位新院長的戒心,哄騙對方帶着他離開療養院。
這不難,畢竟他有一半的妖精血統——
“也還好吧,隻是五官長得模糊點。”
清啞的聲音落入耳中,雷文的大腦空白了一瞬,下一秒不可思議地瞪視向對面。
他不是對自己的容貌自得滿意的人,很多時候,他甚至深深厭惡自己過于濃麗的面容。
但妖精血統就是這樣子,很多時候,即便他無心,見到他的人也有極大的幾率受到天賦蠱惑。之前那幾個院長中,就有兩三個還沒開打就看傻眼的。
他憎惡旁人誇贊他的樣貌,但說他長得“五官模糊”?
是瞎子嗎?這個人?雷文望過去,對上一雙深藍紫色,色同幽蘭的眼眸。
眸中水霧朦胧,泛着紅暈,這紅暈一路從眼角氤氲出去,覆蓋了大半病白的臉頰……顯然是發燒了。
【——爹!爹啊,你怎麼又病了,這不是好好在沙發上歇着呢嗎?】系統一下蹦出來,毛茸茸的光團熟練地往康柯腦袋上一扒,一邊物理降溫一邊幹嚎,【眼咋都燒花了呢?是不是新沙發!是不是新沙發甲醛超标!】
康柯覺得不是。
他是經常生病,但多數病因不明。就算把他泡甲醛裡,他都不會有半點反應,也就系統把他當個瓷器。
康柯:“下來。登記檔案。”
系統:【爹啊,别太積極工作了,我心疼你。】
康柯更心疼自己的形象:“下來。登。”
系統:【……好的呗,死裝哥。】
電子光屏刷拉展開,康柯瞥了眼根本看不清的登記表,仿若無事地背流程:“姓名。”
“……”雷文再次打量了一下康柯病恹恹、感覺下一秒就能燒厥過去的樣子,随口敷衍,“沒名字。”
康柯眼皮擡也不擡:“職業。”
雷文信口胡扯:“替身。”
系統:【?】
系統忍不住了:【南村病人欺爹老無力,忍能對面當騙子!】
老無力的康柯終于擡起眼皮:“誰說他是騙子了?”
系統活見鬼似的注視中,康柯蹙起眉,扶着胸口悶悶地咳了幾聲,沒什麼威懾力的低斥:“我信他不會對一個可憐的病人說謊。”
【?】
誰?誰可憐?爹你以前生病不是這副模樣啊?
雷文也困惑地皺了下眉:“?”
真的燒壞了腦子?他對自己都沒這麼高的信任。
但管那麼多幹什麼,不論對方是不是真的降低了戒心,隻要能達成把人騙出去的目的就好。他并不打算陪人演“被溫暖治愈”的無聊戲碼:“對,鄙人是不會對病人說謊的。鄙人隻是那位陛下的替身……其實,鄙人崇尚仁愛。”
坐在榻上的新院長還在低低地咳,雷文開始有些不耐煩了,眼底的戾氣在一點點充斥淵薮似的黑眸。
中指上,象征皇帝身份的戒指并沒有被摘除,或許他可以引誘對方靠近鐵欄杆,直接用戒指上的寶石砸爛對方的太陽穴——
肩頭忽然被人壓了一下。
雷文思緒一斷,甚至沒反應過來康柯是何時止住咳嗽,何時靠近的,他隻覺得肩膀一沉,差點不慎屈膝跪倒在地。
而也是這個屈膝的趨勢,讓他的一切盤算驟然凝固。
因為所謂的“黑死病”,他的膝蓋近乎被徹底蛀空。沒有煉金術式的加持,一點外力都能讓它像薄木條一樣折斷。
可他站住了。
不僅站住了,還久違地重新感受到了雙腿的存在、身體的存在,仿佛他是個鮮活健康的正常人,而不是一具被奇怪的疫病蛀得隻剩皮囊的行屍走肉。
他近乎下意識地匆匆撩開衣袖,茫然地看見本該焦黑幹裂的手臂光潔如初,妖精血統獨有的天生紋路盤踞其上——
這可能嗎?他被治愈了?
可這“黑死病”,不是神明的詛咒嗎?連前幾個院長都束手無措,說是療養院也隻能勉強幫他拖延病程,全力治療他将近半個月,也不過是勉強将他從死線上拽回來。
是之前的院長都在騙人?
還是……
這個看起來虛弱無害的病秧子,其實比之前的任何一個院長都要強。甚至比療養院本身的規則之力更加強。
能讓那些院長、所謂的滿級療養院也無計可施的病竈,在對方面前,其實不堪一擊。
他有些大腦空白地眨了下眼:這個院長,甚至根本沒有借助療養院的力量。
——因為對方根本不需要。
所以這個療養院空空蕩蕩,沒有什麼用來圈住病人的厚實圍牆。一眼看得見邊際的陸地上沒有一座診室,因為院長本人就足以敲定病人的生死,生殺予奪。
這是斷層式的實力差距。
他意識到了這一點,緊跟着,又驟然想到了另一個誤區。
煉金術師無法感知元素,的确有可能是被道具禁魔。
但也有可能,是因為身邊的每一粒元素,都已經被另一個更為強大的術師掌控,溫馴地服從于對方。
眼前的人想要囚禁他,根本不需要什麼中看不中用的鐵欄杆,這一整座療養院,就是最大的牢籠。
康柯寬容地給“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的替身”留出足夠的反應時間,看雷文的表情像是差不多回過味了,才又拍了拍雷文的肩膀:“你剛剛說,你是暴君的小替身,你崇尚仁愛?”
終于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把自己推入了某種騎虎難下的境地的雷文:“……”
康柯安撫性地笑了笑,眉眼柔和:“可我不太崇尚。”
他像是沒發覺雷文的沉默,側過臉打開光屏:“我們療養院,是可以接受患者先治療後付款的。如果沒有療養點,也可以以勞償還。”
各類員工服一字排開,康柯在雷文的注視下勾選“隻顯示馬甲類”,将屏幕推到雷文面前:“選吧,你想穿上哪一種?”
他又悶咳了幾下,紊亂的呼吸顯得很虛弱,語調也是輕得像一陣風,随時會飄散在空氣裡:“三思而後選。馬甲穿上,就未必能脫了。”
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