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惜弱不敢應聲,隻管搖頭。完顔康道:“媽,你總是将最該做、最該想的放到一邊,卻關心些雞毛蒜皮。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一看外面呢?走出去,不好嗎?”
包惜弱有些膽怯,猛然發覺兒子給她的壓力已經與這陌生的金國參差仿佛了。讓她離開這習慣的蝸牛殼,她又是不願意的。包惜弱搖了搖頭:“我……習慣啦。我本來僥幸偷生,現在這些榮華富貴,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還是這裡讓我安心。”
“我不安心,”完顔康平靜地說,“我不喜歡這裡,不喜歡你還念着這裡。被破磚爛瓦的囚室關一輩子。”包惜弱道:“這裡不是牢房。你不明白的,我……”說到這裡又咽了下去,難道要告訴兒子,她嫁了現在的丈夫,心裡還有前夫?她自覺不妥,即時住了口。
完顔康道:“這裡當然不是牢房,牢房建在你心上呢!若你不願,丘處機再厲害,也不能強按着人在火坑底下不許往外爬。”對于隻想過個小資生活的女人來說,沒有完顔洪烈,楊鐵心也是個坑好吧?不幸包惜弱從一個坑裡又掉到了完顔洪烈這個更大的坑裡了。現在又添了自己這個想造反的,好像也是在坑她。完顔康心虛了一下,暗道,這事兒可要處理得好了,萬不可連累了她,至少要保她平安。
包惜弱道:“你爹不是火坑!他……我,我本就該守節的。”說着,又要哭了。
完顔康卻冷下心腸來,對他道:“媽,你能告訴我,殺官軍的不是反賊是什麼嗎?反賊還不是火坑?”他在賭,賭一個秀才家養大的女兒,她的價值取向與江湖豪客是不一樣的。
他賭對了,包惜弱迷惘了:“不不不,不是這樣的……他……”
“他幫丘處機埋了屍首。還宋國的幾個大内高手追查皇宮失竊的案子,也死在牛家村,也是他們幫忙埋的,還拿了贓物埋了,這個您不知道吧?良民不是這麼個當法的!媽,你為什麼不重大義而在乎小節?”
包惜弱對這個倒是有說法:“康兒,你嫌棄他是賊,我也沒辦法,他總是我的丈夫。你很聰敏,我說不過你,可是我不是什麼大丈夫,大義我也無能為力,我能有的,隻是小節罷了。我從小,就知道什麼是……要從一而終。”
“我不在乎,”完顔康看了一她一眼,強調,“你是不是從一而終,我不在乎。此事本就不該在乎。什麼狗屁倒竈的守貞全是SHI!那都蒙人的,誰信誰就傻了。我要有個閨女,絕不會教她這種傻念頭,她敢這樣想,先打一頓再說。”
一刹那,包惜弱的表情變得很怪異,甚至有點扭曲:“什、什麼?怎、怎麼可能?”
這個時候,兒子的寬容,對她是一種救贖,隻有解了這個套,她才能比較平靜地想事情。完顔康很冷靜地步步逼近。解完套,聳聳肩,平靜地道:“其實大家都沒怎麼在乎過啊。你看,後周太祖凡四娶,四位夫人皆是寡婦再嫁。也沒見哪個不長眼的跑到皇後跟前說三道四。”又舉出了許多兩宋名人的例子。
包惜弱驚道:“竟是這樣嗎?那這皇後怎麼能這樣?”
完顔康道:“書都在那裡啦,你自己看嘛,問别人也行,反正不是我編來騙你的。至于這柴皇後,她侄兒繼承了姑父的皇位,就是後周世宗柴榮。”
包惜弱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完顔康又是一記殺到:“媽,你已經是王妃了,知道王妃的想法麼?”
包惜弱怔怔地問道:“什麼?”
“萬法一理。打個比方,若我有本事,人人都聽我的,供我驅使,自是極好的。若我沒本事,可又想人人都服侍我,不被别人搶走,怎麼辦呢?”
包惜弱跟着重複了一句:“怎麼辦?”
“給人身上帶上枷鎖是最蠢的辦法,不但會讓人反抗,還會束手束腳的做不好事情。那就給他們的腦子戴上枷鎖,讓他們覺得我再蠢再笨再對他們不起,他們也要聽我的,不能跑,跑了就是他們不對。這樣就行了,天下太平。古往今來,哪個當權的不是這樣幹的?給驢馬的身上套上籠頭,給人的心裡套上籠頭,隻管驅使。不去管他是将車管到平坦大道上,還是趕下萬丈深淵。國事如此,家事也如此。籠頭是給别人的,我自己是不會往裡面鑽去的。”
第一步并不太困難。包惜弱現在身處上層社會,如果她十年來肯開眼看世界,早就能發現不同階級的想法,是不一樣的。包惜弱能十年如一日地堅持邪教節烈觀,令完顔康十分鄙視完顔洪烈——真把老婆當寵物養了!
包惜弱陷入了混亂,她畢竟識文解字,細細想來,完顔康說的,竟然都在理。這與她之前的認知又是矛盾的!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思考,想不明白,又尋了書來看,依舊混亂。兩種念頭在心裡不停地交織,竟不能分辨哪個對哪個錯。
不得已,包惜弱委婉地問完顔洪烈。完顔洪烈大喜過望,他原本擔心完顔康年少氣盛,逼迫包惜弱,将她氣壞。沒想到居然能讓包惜弱反思以往,真是向着我的好兒子!對我說話不客氣全是他小孩子别扭,不好意思。并不知道完顔康這是要将親媽撬走。等她看開了,不向着楊鐵心,難道會向着你嗎?
完顔洪烈假意對包惜弱道:“禦下之道,确是有此一說,不可對外人道破。至于其他,我的學問淺,不如給你尋幾個飽學之士解惑。就說是你關心康兒功課。”為包惜弱尋了幾個想法開明的進士,隔簾問答,皆如完顔康所言。
就在完顔洪烈想趁熱打鐵的時候,宮中一紙诏令将他叫了過去:山東亂起,要他去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