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的身體一日壞似一日,有今日,也是在意料之中。人到了這個時候,總是不肯死的,禦醫随時候命不提,僧道也來了不少,卻一點用也沒有。他的生命,終于走到了盡頭。
彌留之際,見兒孫俱在,欣慰無限。到了此時,他反倒重視起太子來,握着長子的手,殷殷囑咐:“今後國之大事,悉付于你。你的兄弟們是你的臂膀,你們一定要戮力同心才好。”又說李元妃侍奉他多年,以後要太子善待于她。
到得此時,太子更沒有不答允的,況且金主病中暴怒之時,總是李元妃代為圓場,太子縱不厚待她,也不會在此時反駁。李元妃卻另有主意,金主死了,新君再不需要她幫忙說情,過不多久想起往日不和來,再整治自己,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追随而去,換個兒孫平安!
主意既定,李元妃臉上一片平靜。金主又囑咐其餘五子,一定要做賢王。命太子:“漢俗令人軟弱,如今四境不安,絕不可縱容奢侈享樂之風,一定要堅持舊俗。”
太子含淚答允了。
金主又問:“忽都呢?”
完顔康急忙上前:“我在的。”
金主道:“看不到你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啦,”将他的手交到太子手裡,“忒鄰有智計,卻不及你老成,我這些時日虧得有忽都陪伴方覺歡樂,這孩子以後的事情,就交給你啦。”語畢辭世。
衆人舉哀。完顔洪烈心思快,被金帝說他不如太子老成、連兒子都被托付給太子,他面色微變又恢複了平靜,勸太子道:“父皇賓天,還請皇兄登基,名正言順,主持大局。”此言甚合太子之心,他是元後嫡子,又是長子,大義名份占全,兄弟們又沒有異議,自然從善如流。
召來宗室大臣,又要為先帝更換入服入斂。翰林草诏,太子登極,太子妃為皇後。新君投桃報李添了一句:“奉元妃為太妃。”衆人再尋李元妃,卻見她一頭觸在柱上,竟是自盡了。
完顔康大驚,跑得比完顔洪烈還要快些:“娘娘!”将李元妃的頭捧至膝上,拿出手絹去按她額上的傷口。抖着手摸她的頭骨,唯恐已經傷了骨頭。
衆人圍過來,李元妃對完顔洪烈道:“我受先帝寵愛幾十載,合當下去侍奉,爾父子要忠君愛國,否則我死不瞑目,你與我發誓。”
完顔洪烈當下立誓:“皆如娘娘娘所言,我若不為國家效力,教我兵刃加身。”
李元妃頭上流血,強撐着對太子道:“我兒我孫,交與聖上了。”完顔洪烈大喊:“禦醫!”禦醫奔得也快,終是沒能将人救回。完顔康情知李元妃此時殉葬是最優的選擇,心情還是跌到了谷底。他承皇室之教導,雖則完顔洪烈确如金主所言不夠老成謀國,撒哈林也說完顔洪烈器小,他卻教會了完顔康一件事情:審時度勢,務必在眼前的情況下找到一條利益最大化的路,錢都付了,能多拿一點是一點。
理智告訴他,李元妃這樣做是再正确不過的,對活着的每個人都好,對李元妃本人也未嘗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他的心情卻是好不起來的。這是第一個在他眼前非正常死亡的人,還是自殺,完顔康的心沉甸甸的。
李元妃教了他許多知識,與他一起度過了許多歡樂的時光。如今李元妃一去,完顔康忽然覺得沒意思了起來了,完顔洪烈念着包惜弱,包惜弱念着楊鐵心,楊鐵心在遙遠地方念着郭嘯天的遺孀遺孤,李萍母子想着段天德。丘處機想着江南七怪,江南七怪想着賭約……
唐括铉看重他,還想着師父師門,他師父撒哈林……完顔康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大概連撒哈林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麼。其餘仆從,打小陪伴的保姆被調走,烏也、特斯哈與他還未完全交心。
完顔康一時之間四顧茫然,哭也沒得哭,喊也沒得喊,呆呆着捧着李元妃的腦袋,木了。
完顔洪烈哭一會兒爹、再哭一會兒媽,太子等人也驚歎李元妃之剛烈。完顔洪烈以袖試淚:“大哥,一日之間,父母雙亡,做兄弟的隻有哥哥可以倚靠啦。”太子亦恻然,将昔日的疑心抛卻,與他抱頭痛哭。弟兄倆哭了一陣兒,孝衣送來,便要穿孝。
完顔洪烈匆匆套上孝衣,又拿了一件小的尋完顔康:“康兒,來,換上……康兒?康兒?康兒!”最後一聲甚是凄厲。
太子也吓了一跳,往完顔康那裡看去,見他木木呆呆地坐着。兄弟二人小心地圍了上來,推一推:“康兒?”這是傷心得傻了,還是吓得呆了?
都不是好事!
完顔康緩緩地仰起頭,看看完顔洪烈,再看看太子,吐出兩個字,險些将他們吓壞:“娘娘。”完顔洪烈忙道:“娘娘去了,你乖,過來,讓她們給娘娘收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