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逡巡舉着她的兩肋，抱小孩一樣把她抱到眼前特别認真地端詳。

“你不識字？”

“嗯。”

“真的不識字？”

“嗯。”

“文盲那種，一個字都不認識？”

“嗯。”

她問一句，小鴨子就回一個“嗯”，還好乖好乖地點下腦袋，眼神純良無辜，可憐又可愛。

“天呐！”逡巡崩潰哀嚎，“這世上居然還有文盲！”

述離幫忙解釋：“阿乖還小嘛。”

逡巡不能接受，“難道妖不是生來就識字的嗎！”

她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無限的迷茫與悲哀：“我不會還要教這小玩意認字吧？”

小鴨子底氣不足地向她承諾，“師叔，人家會乖的。”

逡巡已經不想認她了，懇求似的盯着述離，“師姐，我們換個徒弟吧，真的，不要她了。”

述離無奈，伸手将她拉到床邊坐下，語重心長喚她：“阿野。”

“師姐，我覺得真不行。”逡巡數落起小鴨子的不好，“你看昂，這隻東西，又懶，又笨，呆頭呆腦，愛睡覺，還是隻鴨子，鴨子能有什麼出息？不識字，書都讀不來，萬一她沒什麼天分，教個十年八年還是教不會怎麼辦？”

她越說越覺得當真是這麼一回事，這隻鴨子當真要不得，深呼吸長換一口氣還要接着說。

述離打斷她，“阿野，别說了。”

逡巡不解，述離示意她低頭看。

逡巡低頭，看見懷裡的小鴨子已經哭成一團，毛毛的臉上全是淚，努力扁着嘴不要哭出聲來，憋得哆哆嗦嗦的，頭頂呆毛也難過地耷拉着，好像再也不會快樂地豎起來了。

逡巡後知後覺感覺到胸口衣料被溫熱的淚打濕，心口像是被燙了個大洞，隐隐約約滲出疼，比被誰捅了一刀還要難受。

“怎，怎麼就哭了。”她磕磕巴巴地說，“我就說着玩的。”

“不過你要是不喜歡我，也可以換師父的，你是天靈根，又這麼可愛，肯定很招人喜歡。”她笨拙地為自己剛才那番話找補，“隻是我不喜歡帶小孩，我本來就很讨厭小孩的，真的和你沒關系，我就是不适合帶小孩，不信，不信你問師姐。”

“對了，柳長老，之前柳長老不是說想收你為徒嗎？要不我去幫忙問問他？看他願不願意再把你收回去？”

她越說越過分，述離聽不下去，将她叫住。

“夠了，阿野。”她将小鴨子從逡巡懷裡抱走，“你若是不願意教，便讓我來。”

“阿乖可愛乖巧，與我有緣，我才舍不得讓給别人。”

她将小鴨子圈在臂彎裡，輕輕哄着，“不哭，不哭，師父喜歡阿乖，不會不要阿乖。”

逡巡面露為難，“師姐——”

述離沒應聲，眉頭輕輕皺起，似乎心有不滿。

“今早我去了趟北地，有些事情........”

“有事等會兒再說。”述離推了推她，“你先出去吧。”

逡巡自知理虧，沒再堅持，輕手輕腳離開，關上房門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小鴨子還在哭，述離耐心地哄着，聲音很輕，她站在門口就已經聽不見了。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為了給師父準備生辰禮物耽誤了練劍，挨了師父一頓訓，她氣不過，和師父大吵一架，結果被師父聯合戒律堂長老暴打一頓。

那天晚上，她帶着一身的傷躲在屋子裡哭，師姐沒有敲門，忽然闖進來，也是這樣的神情，這樣輕柔的語氣，為她包紮好傷口，抱着她輕輕地哄。

那晚師姐說了些什麼，她已經忘了，日子過得太快，她們的生命太長久，即便她努力想要記牢在腦袋裡，卻還是免不了遺忘。

她隻記得那晚自己哭得太累，沒聽多久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師姐已經不見了，隻有身上包紮好了的傷口昭示着昨晚發生的一切，并不是她在委屈無助時生出的臆想。

逡巡為人坦蕩，從不自我标榜為正人君子，也不刻意壓制心中那些自私的心思。

她承認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存着私心。

自師門覆滅，她與師姐風雨同舟，患難與共，互相依靠着在這世上生存，已經過去了數萬年。

這些年來，她隻有師姐，師姐也隻有她，她害怕失去師姐，也害怕師姐的心被别人分走。

更何況北地那番幻象，她直覺留下這隻小鴨妖，未來必定不會安甯。

從房間出來，逡巡一個人在銀杏樹下坐了很久，有一下沒一下地撫着靠在身邊打盹的中山獸，順着秋風蕭瑟，回憶起以前的事。

師姐與她說過許多次，她們已經活了太久太久，修仙者未能得道，卻長久與世相存，這本身就是罪過。

師姐經脈寸斷，修為全失，已無成仙的可能。

于她而言，沒有師姐的仙，她也不願意做。

逡巡想了很久很久，樹葉被風吹落一地。

還是和以前一樣，她這樣愚笨的一個人，花了很多心思，終于找到師姐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