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師父這一句話,足矣。”
山輕河說話間還在微微顫抖,但他從裴顔眼睛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
慢慢地,這種堅定如冰雪一樣落下,冰封他所有的恐懼,隻留下一層薄薄的冰。清透、純淨。
山輕河眉目清澈:“隻要師父信我、認我,管他什麼雙生靈華——我隻跟着你。”
微風掃過他的長發,一縷細絲掃過眼尾,卻都沒有撼動他眼神中的堅決。裴顔默默牽起嘴角,仿佛看到一藍一紅兩個小人聚合到一起,融合為完整的山輕河。
他将人拽到自己身邊坐下,望着弟子輪廓漸鋒的面龐,裴顔眸中星光閃耀:
“人心中若有所恐懼,隻是因為還不了解。一旦了解,就會發現世間一切就像你自己的身體那樣熟悉無别。”
山輕河懵懵懂懂,又心潮湧動。
心神震蕩間,他仿佛溺斃在裴顔眸中,又仿佛落入另一個無邊無界之境——雖虛浮半空,卻好似擁有整個世界。
這一夜山輕河睡得特别踏實,第二天天剛亮就精神抖擻地醒來。用過早膳,師徒幾人正式拜别楚宴清,佟蒿更是牢牢抱着楚宴清送的一大包江甯特産,一步三回頭地踏上了回山的路。
幾人禦劍回山。佟蒿自己禦一劍,山輕河則由裴顔帶着共禦一劍。一路上浮光掠影,如入畫中。山輕河心中異常暢快,一路歡欣感慨不必言表。
兩日後,兩柄飛劍穩穩當當落在淩塵殿前。
佟蒿先行一步離開,裴顔和山輕河則心照不宣地向棠梨林中走去。再次嗅聞到這裡的氣息,二人都覺得無比清新安逸。猶記得下山前這裡還是一片姹紫嫣紅的爛漫之色,如今春去秋來,果實累累,在他們錯過的日子裡,時間自行運作着一切。
山輕河凝視在萬象更新中依舊保持不變的淩塵殿,心一瞬間從半空落到地面。
“師父,我們回家了。”山輕河在樹下回望裴顔,眼裡盛滿了歡愉和幸福。
他歡快眨眼,盼望裴顔能夠小心汲取其中的柔愛,與他一同分享這難以言喻的奇妙滋味。裴顔伸手摘了隻梨子抛給他。看着徒弟臉上止不住的笑,他也覺得心情愉悅。
這次下山他原本以為最多半月,沒想到竟從暮春耽擱到了初秋。不過還好,總算有驚無險地把人帶回來了。
師徒二人擡步回到殿内,山輕河一屁股癱在窗下,看着裴顔更衣、燒水、沏茶、焚香,仿佛他隻是練劍方歸,未曾遠離。
山輕河感到了久違地舒心踏實。一瞬間,什麼夢停鎮、雲煙國、楚家莊,都遙遠得好像上輩子的事。
沒了危險、裴顔近在眼前、淩塵殿又隻剩他們兩人朝夕相對,種種順意都讓山輕河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他踏踏實實睡了一覺,醒來後日子又回到了從前。白天上課,傍晚練劍,夜裡和裴顔倚窗對坐。聽他講經說法,指點迷津。
秋來多雨,偏偏裴顔又喜歡坐在窗邊聽雨聲,他隻好把廚房煮粥的小火爐搬到内殿,讓裴顔随便煮點什麼,好讓他多多偎着火,免得着涼。其實裴顔很少生病着涼,但每次他無意間碰到他冰涼的手,山輕河總是膽戰心驚。裴顔隻好依他。
于是深秋夜裡,淩塵殿總會響起咕嘟嘟的煮茶煮粥之聲。有時山輕河嘴饞,也仍兩個芋頭花生在小火爐烤着,每每就着裴顔溫潤的教導聲又飽餐一頓。
可能就是夜夜加餐的緣故,到了年底,山輕河往裴顔身邊兒一站,竟高出足足一頭。
“過了年,有十九了吧?”裴顔放下書。
他整日和山輕河在一起,今日冷不丁細看,才發現眼前之人眉目身量具有舒展。他半蹲下身,心無旁骛地比量他腰胯到腳腕的尺寸,默默記下新的數碼,準備給徒弟做過年的新衣。
“啊,應該是吧?”
山輕河張開雙臂任人測量,看着裴顔靠在他身下,頓時呼吸一窒。他趕緊闆正腰背目視前方,盡量不去看那惑人風光。
“對了,我是跟着師父下山曆練,年後若要和大家一起參加核驗,總感覺占了便宜似的。”裴顔的身影在自己身前來回晃動,山輕河隻好絞盡腦汁岔開話題。
真仙師父倒是沒想恁多,隻顧把碼數抄錄在紙上,一邊頭也不擡地答:“嗯,我會讓大長老将你的名字與因病無法參加的弟子錄在一處,隻當你還在養傷,這次便不參與了。”
說完他擡起頭端詳了一下山輕河的身姿,又低頭補上幾筆。山輕河好奇,趴在一旁看他寫字,一筆一劃遊龍飄逸,光是看着就覺得心中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