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正在意的是裴顔一直沒說話,譚鏡軒能不能拜入裴顔門下也還懸而未決。因此多少有點生氣兒子在這節骨眼上自作聰明,節外生枝。
想到這,譚峰挂上一副威嚴但不失寬宏的表情,探出半個身去,伸手想攙起山輕河,語氣格外和藹:“這位公子休要胡鬧,老朽什麼時候多出你這麼個兒子?何況今日是淩雲山的大日子,怎可如此兒戲,豈不失敬?”
山輕河看着他紅裡透黑的臉色,眼底流出三分無辜,怯懦地俯下身,楚楚可憐辯解:
“我瞧譚公子器宇不凡,定是有慈母嚴父悉心教導。想着,既然他能在淩雲山直言師尊擇徒之事,那我大膽些給自己找個爹也不妨事......”
這話說的,就差把“你兒子不知禮數以下犯上”罵到譚峰臉上了!
衆人臉色精彩,譚峰心裡也是一驚:這小子這話做事怎麼這麼惡心的慌?!他眉毛一沉,臉上的和氣便減了三分。但那山輕河好像他肚子裡的蛔蟲,還不等譚峰出口駁斥,便沒骨頭似的身子一歪,癱在蓮台上,仿佛後怕極了,委委屈屈對高台上的裴顔哭訴:
“我自小無父無母不懂規矩,若有什麼失禮之處師尊千萬别生氣!我,我就是想有個厲害的爹,這樣我也能和别人家的孩子一樣有人管,有人教了......”
這話說的......和罵譚鏡軒是沒家教的野種仿佛也沒什麼區别。
然而山輕河本就生得眉目俊朗,英姿不凡。高挑的馬尾束在腦後更是平添了幾分肆意風流。如今他楚楚可憐說出的這番話,有心人雖能聽出其中明褒暗貶之意,卻硬是狠不下心把“僭越”“無禮”之類的責罵往他身上砸。
畢竟看着這張臉,再想想這凄涼無比的身世,便是有十萬分的怒火也滅了個七七八八。更何況修行以道心為本,道心又以仁善為根。此情此景,身為世家之首的譚峰怎好動怒?
便是一絲絲的不滿,他也不敢輕易洩露。
他連忙躍到山輕河身邊,親自彎腰将他扶起,又拍拍他的肩,絮絮說些安慰之語。直到看見山輕河破涕為笑,才又背過身、沉下臉,狠狠對譚鏡軒罵道:
“無知孽障!裴師尊擇徒事關重大,你個毛孩子知道什麼輕重緩急?在這裡丢人顯眼,還不退下!”
譚鏡軒被譚峰封了穴,想張嘴也出不了聲,隻能惡狠狠瞪着山輕河,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剝皮抽筋,再蘸着醬油醋把他生吞活剝!
他本以為苦等十年,熬到今日終于可以一償宿願,成為一步真仙裴顔的嫡傳弟子,名正言順成為神魔大陸下一個最強修士——
誰能想到天殺的居然半路蹦出來個山輕河?
他算什麼狗屁東西,也配跟自己相提并論!?
裴顔選他,是瞎了眼不成???
此刻若不是譚峰制住了他,隻怕譚鏡軒早就一劍将山輕河打下山去了。如今他雖被束縛,但眼中殺戮之意分毫未減。山輕河雲淡風輕瞧着,心裡卻也沒有表面上那麼平靜。
此事若是旁人大約也就能忍則忍了。可他山輕河是什麼人?
别說此刻他神在異世毫無根基。就算上輩子在成為影帝前給人當替身當背景當屍體,他也從未忍過半分挑釁一分羞辱。
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在他這都如放屁一般。
在他眼裡,睚眦必報才是剛強手段,斬草除根方能一勞永逸。
如今見譚鏡軒露出這樣兇惡眼神,他打量了一圈五層樓的各色人物,決定把輿論壓力利用到登峰造極,立刻眼眶一紅,宛如受驚一般,一個哆嗦便從蓮花台上滾了下去,頓時引起一片驚呼。
“救命!”山輕河的哭喊聲響天阙台。
說時遲那時快,一大片竹葉從忽然右側飄來,雲一樣将他托了上去。山輕河心知賭對,卻不敢輕敵。他擡頭向上觑了一眼,見來人卻是一個文雅和煦的翩翩公子。衣擺處繡滿了蒼勁有力的青竹。
楚宴清看着扒在竹葉堆上不敢起身的山輕河,俯身朝他伸出一隻手,“你沒事吧?”
山輕河一時斷不清此人來路,隻謹慎地搭了一節手指,靠着自己腰間巧勁立了起來。楚宴清收回手,見他無恙,眼底笑意濃了些。他望了望臉色不算好看的譚家父子,示意譚家主解開兒子的穴,笑道:
“譚公子,你我一别多年,沒想到你還如此重視我們幼時的同窗之情,宴清心中實在感激。”
譚鏡軒剛想開口,就被楚宴清一臉深情地打斷道:
“隻可惜我父親母親隻許我在淩雲山求學兩年,加之年紀太小,便錯過了當時的拜師大典。不過有譚公子這份深情厚誼宴清便很高興了。但我想,今日這位無所依靠的小公子恐怕比我更需要裴師尊垂愛。”
說完他轉過身,認認真真地朝裴顔行了個大禮,勸道:“師尊,請您可憐可憐這位小師弟,将他收入門下,免他一世飄萍吧!”
說完,楚宴清拉着山輕河再次跪了下去。山輕河被迫伏在地上,看着這個演技比譚鏡軒還好的世家公子不覺心下複雜:
難道所謂的修真界就是一個巨大的古偶片場?那他穿到這還真是按需分配,專業對口啊......
老天爺果然神機妙算,一切自有天意啊!
他和楚宴清就這麼跪在腳下的竹葉之上,隻聽身畔傳來幾聲急速的呼吸,接着便是譚峰大義凜然的附和,說什麼一定要裴顔收下山輕河,千萬不要把他兒子的無知之談放在心上雲雲。
天阙台靜了半晌,才聽一個人沉聲應允:“也好。”
山輕河一愣,霎時被這聲清潤幽涼的嗓音撫遍全身。他悄悄擡起頭,看到身穿青袍的裴師尊正淡淡地望着自己。
一旁的二長老再次催促:“山輕河,還不上來磕頭行禮,叩拜師尊?”
楚宴清亦悄悄叫他:“快去啊。”
山輕河聽到催促,猶豫起身,懵懂跪下。剛要行禮,突然想到昨夜聽到的那些話,一時不知道該不該磕這個頭。他糾結着抓緊衣角,低着頭、弓着腰,就是拜不下去。
見他這麼不知好歹,譚鏡軒終于忍無可忍,指着他的鼻子惡聲惡氣罵道:“你也太放肆了!你以為我淩雲山的師尊是你想拜就拜,不想拜就不拜的嗎!”
山輕河斜眼看着對家因為憤怒而胡亂飛起的眉眼,突然惡從心起,給了他一個無可奈何又幸災樂禍的微笑:
得,有這麼個恨不得打死他的競争對手,這位“一步真仙裴師尊”他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了。
他規規矩矩俯身磕頭,同時,裴顔起身走下高台伸手召他:“山輕河,走上前來。”
山輕河小心邁步,足下的竹葉突然變成朵朵蓮花,成群結隊的蓮花鋪成一條通向天際的路,托着山輕河,一步一步走向最高處。
在距離裴顔三步之遙的位置,山輕河停下腳。裴顔擡手輕揮,他額間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山輕河嘶聲去揉,隻聽裴顔緩聲解釋:
“此印乃為師靈力所結。佩此印者靈氣清正,如遇險阻可避災厄。”他鳳眸微閃,似有千叮萬囑,“仙路漫漫,爾當勤勉。懲惡揚善,不得有違。”
話音方畢,一陣清涼氣息突然從額間流向四肢百骸,頃刻間滌蕩全身。山輕河隻感覺身上一輕,仿佛冬去春來,脫去身上層層棉衣,一瞬間身輕如燕,猶如騰雲駕霧一般清靈自在。
他心裡一喜,直覺這師父拜得不虧,不禁喜笑顔開:“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至此,山輕河懸了一日一夜的心終于長長地松了口氣:看來隻要抱住裴師尊這條大腿,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太差。
思及此,山輕河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一時忘形,朝裴顔又多走了兩步。卻不知是樂極生悲,還是尚不熟悉身子洗去鉛塵的輕盈感——
山輕河一個沒站穩,竟然直挺挺地沖着裴顔栽了下去!
“裴師尊!”
“小心!”
“裴顔你沒事吧!”
幾聲驚呼響起,三位長老和四大家主齊刷刷跑上來。緊接着,天阙台從上到下整整五層,無一例外地傳來刑法長老宋束刀晴天霹靂一般地痛罵:
“山輕河!你給我從裴顔身上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