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大堂裡騷動的人各回各屋。白朝駒躺在破舊如馬圈的寝房裡,潮濕的雨水從木闆縫飄進來,浸濕了半間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還沒幹,混着汗漬貼在背上。他翻來覆去的,不受控制的想着無形手,想他是不是在那群人裡。
腦子越想越清醒,他也不想睡了,爬起來,想回到大堂就着風雨烤火。這會兒沒人,他可以把身上的衣服全脫了,烤幹再穿上。
他沿着走廊摸黑前進,大堂裡透着昏黃的微光。
原來是有人舉着火燭,倚在牆邊。
那人穿着黑衣,身闆瘦瘦的,低着頭看着手上的一本破書,燭光照着頭頂,隻能看到亂糟糟的馬尾長長的垂下來,從後腦垂到額頭前,把他的臉完全擋住了,和黑衣融為一體。他黑漆漆的一團縮在牆角,牆上是被燭火拉出的又長又大的影子。
白朝駒看不到他的臉,但他認出來了,這人就是吳明。他本想繞着他走,又不知怎麼的變了心意,忽地加快步伐,一個箭步沖到他臉上。
這麼大的動靜,吳明已經注意到了他,他仰起頭,把亂糟糟的馬尾甩到背後。見白朝駒猛地伸手,把自己手裡的破書搶了過去。
這動作帶起來陣風,吹得燭火猛烈晃動了下,熄滅了。
“你晚上不睡覺,偷看什麼呢!”白朝駒把他堵在牆角裡。屋子裡一下暗下來,他看不清他的臉,隻知道自己面前堵着個人。
“這是店家的。”沙啞的聲音從他面前傳來。
“嚯,你又偷拿别人東西。”白朝駒這下抓到他的小辮子了,伸手要按住他。可黑夜裡,他摸不準吳明在哪裡。他忽地覺着自己胳膊被纏住了,一隻靈活的手順着他小臂往上爬,手心燙燙的。
“你不要搶啊,這書這麼破,一用力就爛了。”白朝駒想攔住他。但那隻手死死拽着他握住書的手指,要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扣開來。
“好好好,我會還你的,可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白朝駒改口道。
那隻手還是不停歇,毫不留情地拿指甲掐着他的手指,掐得他生疼。
白朝駒脫口而出地大聲道:“你就非要跟魏蓮走嗎?”
那隻手停下了,猶豫了會兒,松開了他。
白朝駒覺得自己方才有點沖動,怕他不肯回答自己,趕忙解釋道,“我就想問問,你真的要跟他走嗎?”
面前的火燭再次亮了,吳明手上拿着個火折子,把火燭再次點起。
小火苗昏黃搖曳,印在他漆黑的雙眼裡,像兩顆金色的星星。
“你不是問我,想不想做個真正的人嗎?”他輕聲說。
白朝駒愣住了,這的确是自己說過的話。小老鼠記得很清楚,他原來把自己的話都記在心上了。
“我得活下來,才能成為人吧?”他的眼睛水潤潤地,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但白朝駒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絲懇求。
“我要把身上的蠱解了,不然,我好像永遠都被人牽着。”
“你去吧。”白朝駒打斷了他,“你說得沒錯,先把身上的蠱解了吧。”他說着,手指動個不行,撚着手上的書頁。
他見吳明的眼神呆愣下,随即點了點頭。
白朝駒心情很複雜,自己是把他當成朋友嗎?自己應當是把他當朋友的。他知道吳明的性格,他可以毫無條件的幫你,也可以毫不猶豫的殺人,他并不那麼在乎是非善惡。
但歸根到底,他幫了自己好多,自己是把他算作朋友的。既然是朋友,就該相互信任才對。
白朝駒伸出手,把手上的破書遞給吳明,嘴裡不受控制問他:“你,有把我算成你的朋友嗎?”
吳明接過他的書,點了點頭。他仿佛覺得這樣回答不太足夠,就又往前一步,伸出手,把白朝駒抱住。
白朝駒感覺他熾熱的胸膛一下子貼在自己的胸膛上,隔着層薄薄的單衣,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下的,很平和的跳動着。
他說的沒錯,他必須得活下去,不受一切依附的活下去。
很奇怪,白朝駒感覺自己内心舒坦了許多,不像之前那樣緊張不安,不再惶恐,也不再怨恨了。
他應當是信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