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審員饒有興趣地雙手一叉:“異常提前家族會議,異常召集各旁支代表,異常借用實驗設備和資料,難道是有人逼着她這麼做的嗎?”
“一個欺騙和利用了自己幾十年的所謂家族,她從前有多重視,得知真相後就應該有多恨,況且一個精神病人...”時有塵低着頭一字一句地說着,驟然被淩厲的質問打斷。
“編号:8463,你現在是在共情罪犯嗎?”
時有塵緩緩擡起頭,他向上擡起的雙眼裡摻雜着明顯的血絲,瞳仁卻是清晰的、一動不動地盯住了上位者,良久後:“我沒有。”
主審員這才放松下來,把手一撤:“是,她從小被欺騙,被騙着嫁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生下有系統疾病的孩子,連孩子死了埋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些都很慘沒錯。但,這不是她毀了整個家族的理由。現在協會要追究,也為了警醒其他人,要求我們對相關涉事人員進行審判。”
“你,還是堅持自己不知情、不撺掇和不參與嗎?”剛才時有塵的反叛态度讓他有了一絲危機感,直覺告訴他這樣的人即便真是無意被卷進事件中,也必須給出嚴厲的懲罰。
室内氣氛一度降至冰點,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陸洺把未定型好散落的額發捋至耳後,頗為溫和有禮地笑了笑,沖衆人說道:“抱歉各位,但是這場‘會議’需要中斷一下。”他從容優雅地走到第一層,面向着上層衆人,把手放在了時有塵的肩上。
“我認為,你們不該用這種方式來審訊這名年輕的異能者。”
主審員嘴角動了下,然後站起身沖陸洺鞠了一躬:“陸先生,您怎麼過來了。”他的動作算得上十分恭敬,然而低下的頭恰好擋住了有些扭曲的表情。
陸洺沒有接他的話:“我認可并且贊同這位時先生的觀點,也認為他并未參與那次事件,當然了,問話是你們的職責也是你們的權力,但是...”他遙遙地望向後邊角落,“據我所知,觀察員隻有在正式的審訊場合才能出現。”
他的弦外之音顯然是說給上頭那幾人聽的,也正如其所料,主審員後背開始冒出冷汗,他勉強擠出一個營業性的微笑:“是。”
陸洺滿意地點點頭,竟走到一旁坐了下來。他擡手示意衆人不必理會自己,問話可以繼續,主審員這才擦擦額角坐下。
在陸洺的注視下,最終監管部審判——時有塵雖無意卷入莫家滅亡事件,但仍需背負過失責任,罰前往區域邊境交界地帶戍守三個月,期間任務系統對其鎖定。
走出一号會議室後,時有塵主動示好陸洺:“謝謝你陸先生,如果不是你替我說話,恐怕遠遠不止這樣的懲罰。”
陸洺依舊是一副從容的表情道:“沒什麼,不論是看在雲歸的份上,還是出于我個人的判斷,今天他們對你這樣的審判都是不合規的。”
“這次你領了罰往後也就記得了,不要輕易摻和進别人的家事。”
時有塵面上有些懊悔:“是,我記住了。”
陸洺深深地看了眼他,然後轉身離去。而在其身影徹底消失以後,時有塵完全收斂了神情,望向天際眨了眨眼,遠處的天已經很陰沉了,濃重的黑灰色正向着這邊蔓延。
早在幾個月前,時有塵拜托林周擇擴充任務時限那次,他确實是回Z城調查了當年的二次爆炸事件,但同時也做了另一件事——跑遍了每一家孤兒院。莫家事件之後Z城的各方面都遭受重大打擊,登記在冊的孤兒院都關停了大半,幸運的是,他還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莫憐的領養證明。
時有塵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懷疑到那上頭去的,但結果就是他懷疑了,去查了,查到關鍵了。也正是那次,他得知了莫憐的真實身世。
這一步,為他心中真正的異能理論又添了一塊結實的磚。
而今天,他絕不會相信陸洺是真的出于好心才幫他。
烏雲移動地很快,不過片刻,樓外就暴雨狂作,污濁的水從上檐珠簾般垂落,把時有塵眼中的景象暈染開來。
時有塵在心裡感歎,莫非是這二十來年的運氣都用在了那一次的決定上。
幸好在查到莫憐的身世那一步自己就收了手,否則今天在審訊團的手下指不定是如何的破綻百出,也更不敢想萬一誤打誤撞背上确切的罪名,自己會被協會如何處置。
“有的時候,摻進謊言的真相,比純粹的撒謊要令人心力交瘁的多。”
時有塵正要擡腳走進雨裡,好借此給自己的腦袋降降溫,身前就站定了一個人。
他沒有擡頭,單是習慣就讓他放松下來,肩上的力一洩,腦袋靠上了那肩膀。
應雲歸擡手把那低垂的腦袋攏緊了些,無視了周圍路過的幾人有些驚恐的目光。
“睡吧,我背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