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堂前站着的浙江巡鹽禦史,胤禛一時有些呆愣,林大人竟真将人請來了?
他雖進學才一年多,也知刑不上大夫,罰不責言官論,禦史直接谏言皇上。伯父裕親王變算了,林大人也不怕被反參一本?
胤禛看一眼主位上風輕雲淡的林如海,又看一眼老神在在的伯父裕親王,純屬自己多心,眼觀鼻鼻觀心當好自己的小厮是正經。
證人證據流水般擺出,浙江巡鹽禦史依舊事不關己的模樣,端起方幾上的茶碗細細品着,末了讓小厮再給續一杯,才開口。
“林大人當真是有心了,兩淮鹽運使司自前朝設立我朝沿用,這鹽政官與地方商戶勾連也不是今日之事,本官出任以來也查辦過多起緝私犒賞、中飽私囊的案子。”
“今兒阊門私鹽一事實乃本官失察,我這就着人與大人交接證人證據,轉回我禦史衙門處置。在此,蘇某謝過林大人。”
林如海蹙眉,這位巡鹽禦史端的是巧舌如簧,輕松兩句話便将被問詢說成前來交接案子。
“蘇大人,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不等林如海開口,裕親王搖着扇子開口,“陛下着林大人即刻嚴查阊門私鹽案,本王監審。今日是本王讓人請你來的,要審的便是你,蘇守志!”
浙江巡鹽禦史蘇守志聽得此話隻笑不答,不動如山,讓胤禛大開眼界。
見狀,林如海讓人又将幾分口供遞給蘇守志。
“這裡有揚州鹽商吳家往年給你的禮單,淮安陳家給你的書信記錄,常州柳家……漕運方家……也有你保薦他們子弟進京讀書的底子……這些你怎麼解釋。”
“本王奉勸你還不如實招來的好。”
配着兩人一唱一和,蘇守志不過随手翻翻就丢到一旁,冷笑道:“看來裕親王與林大人都已經認定這阊門私鹽案本官不隻是失察還是包庇主犯了?”
“既然如此肯定,二位大可去陛下面前參我,或直接請旨都察院查辦亦可,何必叫我到江甯知府大衙來?”說罷,蘇守志甩袖離席。
胤禛去歲便可上朝旁聽,因皇貴妃出宮半載,回來後幾次朝會大多跟着學習禮儀規矩,從未見過證據俱全之下還能如此颠倒黑白,抵賴詭辯之人。
胤禛直接驚呆了。
裕親王敲了下發呆的胤禛,“怎麼?和你想的不一樣?”
“嗯。”
胤禛很意外,他以為禦史都是傲骨铮铮,甯折不彎,一言不合就死谏帝王的清高文士,再不然也要有林大人一二風骨,怎能是這般行徑!
便是一直裝死的系統都被蘇守志這種二皮臉行為表示歎為觀止。
“呵呵,小四你還有得學呢。”裕親王看着衙門口的兩株老樹道:“百足之蟲斷而不蹶,百年老樹外強中幹,這一趟下來,這位蘇大人該預備後事喽。”
林如海聽得此話不僅感慨當年這位也是有十分傲骨之人,怎為了黃白之物竟丢了當初為百姓謀福的初心。
下了主位,林如海搖頭歎息道:“先去面聖吧。”
三人一并去見康熙。
聽完林如海講述,康熙冷笑一聲,把兵部最新轉呈的折子遞給三人。
林如海與裕親王看完面面相觑。
匆匆讀完的胤禛蹙眉問,“薩克素已兵臨雅克薩?豈不是又要打仗,我記得戶部去年就報了虧空,今年的新稅應該還沒入庫吧?”
康熙看一眼還一身小厮打扮的胤禛,對林如海二人道:“看看,小兒都懂,朕的官員卻不知,隻顧如何貪墨,當真是養了一堆蛀蟲。”
江南賦稅占國庫大半,鹽稅漕運又占了江南賦稅一半。
去年一共才一千七百萬兩稅收,邊防軍備要用,黃河決堤要花,赈災平亂處處都要錢。
葛爾丹等部的紛争還沒解決,如今薩克素又兵臨雅克薩,軍備開支隻會更大。
裕親王看一眼林如海,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遂開口,“兩淮共計二十三鹽場,大多集中在淮南。此次雖然隻是浙江巡鹽禦史處出了岔子,但以小見大,整頓鹽務勢在必行啊。”
康熙也有此意,正要開口繼續問阊門私鹽一事,梁九功突然疾步進來。
“陛下,蘇守志死了。”
“誰死了?你再說一遍。”
梁九功把剛剛得到的訊息又說了一遍。
“蘇守志回府後,留書一封,言說知府林如海陷害朝廷命官,自己不堪受辱,為表清白以身明志,已經服毒自盡了。如今蘇家遺孀正在外面哭求,要面聖告禦狀。”
一時間屋内落針可聞。
半晌
“蘇守志一事交浙江按察使接手。禦史自污,朕還要如何相信他們能糾察吏治,督察百官。這盤根錯節的浙江鹽政定要查個清楚,以整頓鹽政稅收,保證國庫。”
“傳旨,即日起,着江甯知府林海兼任兩淮巡鹽禦史,徹查兩淮鹽運,鹽運使司上下一幹官員不得違抗,浙江布政司、閩浙總督協辦。”
衆人跪地接旨。
旨意一下,胤禛之前擔心林如海會被牽連、誣告的心思終于落地。
看來父皇對林如海的信任和重視,遠比自己以為的分量還大還重。
不同于林如海肩上突加重擔,此刻未有半點消息傳回的甄應嘉急的團團轉。
忽有下人來報,“老爺,門外有位姓薛的皇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