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斷電話的一刻,我的世界天旋地轉,全身的力氣被一瞬間抽空,我滑落在一旁的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我所有的付出,都像是一場荒誕的演出,而我的同伴,就坐在高高的看台上,離我那麼遠,那麼遠,默默凝視着我。
我逃走了。
一晃三年,我回到了上海,居住在舅媽家,她賣了我父親留給我的一間小房子,作為回報,她收留了我,我提出了唯一的要求,那就是繼續讀書。
那時候,上海民不聊生,我們住在魚龍混雜的小巷子裡。我每天出門,路上都會碰到死人,起初,我還會心顫害怕,遠遠躲開,晚上也常常做噩夢。可随着時間的推移,我的世界漸漸開始麻木。
就在這個時候,邝裕民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
他變了,又好像沒變。
他說,需要我再一次做回麥太太,去接近易默成。這一次,他們背靠國民政府軍統情報站,有了更加詳細周密的計劃。相應的,也有了要求和基礎培訓。
我沉默了一瞬,便答應下來。
母親去世的很早,那時候我剛剛記事。後來,戰争爆發,父親也抛下我離開,在英國重新組織了家庭,他結婚了,隻寄了張結婚照給我,便徹底失去了聯系。
十九歲的我,在這偌大的世界,孤零零一個人漂泊,我渴望溫暖,渴望有個家,渴望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系,渴望留下點什麼,證明我來過。
也許,我是個一流演員,卻隻是個三流特|務。
我不會特|務的那一套,我會的,隻是把自己完全當做易太太,我要全情投入,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任由易默成在我生命中來去進出,可怕的是,他對我越來越好,我的心,慢慢開始朝他靠近。
周圍人一分的好意,我習慣以五分回應,這種失控的感覺讓我害怕。所以,我迫切懇求組織盡快結束任務。
可我忘了,我隻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任由執棋者拿捏擺布,他們有理由,有私心,有一切不能為我道來的考量。
時間拖的越久,我越不能把握自己的心。
其實,從這個計劃一開始,我的結局就已注定。若這是一場演出,在台上的我必死無疑,而台下看着我表演的同伴,他們卻隐在幕後,我是他們所有人的提線木偶。
直到快要走到生命盡頭,我才看明白了這一切。
珠寶店的那場刺殺,我看着無名指上那顆六克拉的粉鑽戒指,坐在一旁的易先生溫柔的看着我笑,那一刻,我分不清我是王佳芝,還是易太太,我的靈魂在極限拉扯。
每一秒對我都是煎熬,街上車輪的爆裂聲,讓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顫抖着嘴唇,最後還是說出了那兩個字。
快走!
他愣了一秒,臉色突變,起身急速沖下樓去,木質樓梯上,響起他狼狽逃跑的碰撞聲,緊接着,一聲木倉響,伴随着汽車打火離開的嗡鳴聲。
我的刺殺任務失敗了。
出了珠寶店,我茫然四顧,周圍平常的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街上來往的人群,慢慢駛遠的電車,奔跑拉客的黃包車夫,一切景物在我眼前不停旋轉閃放,我不知該走向何處?
随手攔了輛黃包車坐了上去,任由他帶着我向前。
“回家?”黃包車夫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笑起來,陽光向上,車頭的竹風車嘩啦啦的轉動着。
“诶。”我随口回了聲。
可是,我哪裡還有家啊?
如果有來生,我不要再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其實,王佳芝不知道的是,從一定意義上來講,她的任務完成了,而且是超額完成。
易默成選擇了投誠,同時交出了從美國人那裡截下來的那批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