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鳴星看着我,不言不語。
“是不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你進入我的夢境!”
夏鳴星還是不言不語。
我看着冰冷的碧綠蛇瞳,心裡打了一個突。這時候我才後知後覺:他,是蛇。我,是人。在龐然大物面前,我應該乖巧,我應該安靜地逃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個人類居然在對巨蛇發脾氣。
我忍不住腿軟了,坐在沙漠上。
夏鳴星還是不言不語,好像在觀察我。
我隻能說一下場面話,緩和一下夏鳴星的情緒。
我大腦想着和夏鳴星修複關系,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夏鳴星,你别過來。”
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手撐着沙地,想站起來,啊啊啊啊站不起來,我腿軟了。
夏鳴星睜着奇異的眼睛,碧綠的豎瞳冰冷地看着姐姐掙紮逃跑。
夏鳴星躺在原地,慢條斯理地說:“姐姐。我不會主動把尾巴甩到你身上。我等着你主動靠近我。”
撂下這番話,夏鳴星還是維持着一條蛇的模樣,遊動着長長的蛇軀離開了。
死裡逃生的我腿軟不已,隻能坐在原地,忍不住深深呼吸着。
最後我抱着膝蓋,臉蛋紅彤彤地埋進膝蓋裡。
他、他怎麼可能是蛇……虧我……呼,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喜歡一條蛇的。他還想我主動靠近他。我怎麼可能靠近他。
我嗅到一些味道,于是循着味道找啊找,最終走到剛剛夏鳴星躺着的地方。
我從沙地上抓了一把沙子,感覺這沙子上的味道很腥,很像綠洲裡那蛇窩的味道……
啊?不會吧?我剛剛是打擾了夏鳴星發青期嗎?
夜晚,我入睡,月光照入窗台。飄渺的月光下,我身旁有一片水霧。我好像呼吸到什麼香甜的東西。好像盛夏的橘子汽水,碳酸氣泡,圓圓的氣泡擠擠挨挨的,哔哔啵啵地冒泡,炸開一陣橙子香氣。
我忍不住撥開迷霧,揮散這些橘子汽水的味道。
我來到一個蒸汽騰騰的地方,白霧缭繞,伸手不見五指,我隻能一步步慢慢往前探路,忽然,我好像走到土地的邊緣,半隻腳踩空了。
我撲通掉下去。
水裡好像也是甜甜的。
好甜……有一點麻……四肢無力……我要在水裡溺死了嗎?
最後是熟悉的溫度卷起我,他卷着我到岸上,閑适愉悅地甩甩尾巴,說:“好喝嗎?我的心湖的味道。每一條眼鏡王蛇都擁有一個心湖。隻要你喜歡,湖水無窮無盡,任你品嘗。”
我一看見他,無名火起,氣鼓鼓地站起來,兇狠地走過去,踩着他的蛇軀說:“我不缺一口水喝。我走了。”
夏鳴星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腳印,忽然覺得腳印那一塊的皮膚燙燙的,好像被她烙了印一樣。夏鳴星羞憤地甩甩尾巴,又忍不住猜:她不會是在給我蓋章吧?我看人類有黥刑,人類也喜歡在書法上蓋章,人類也會在豬肉上蓋章。人類是有占有欲的,她對我有占有欲。她蓋章,那蓋的東西就是她的了。夏鳴星忍不住高興地滾了滾。
我感覺夏鳴星的民宿太危險了,我隻能逃跑。
我一個人在大漠裡逃跑,但是好像總是逃不開夏鳴星。也對,夏鳴星祖祖輩輩都是導遊,對這塊土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絕望了,認命了,說:“夏鳴星。我認輸。你是蛇,你是蛇!我可以和蛇交朋友!”
交!交朋!友!
夏鳴星忍不住想入非非,于是私下準備了好多好東西。好事花生的花生、棗生桂子的紅棗桂圓、多籽的石榴、紅蓋頭、紅嫁衣、十八年的女兒紅。
我跟着夏鳴星回到夏鳴星的民宿裡。餓了的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飯,喝着水。
我又喝到那甜膩膩的水。
我把杯子摔了。
我怒吼:“我不喝你那些蛇的心湖水!!!”
被話語傷到心的夏鳴星噙着眼淚勸我安靜下來:“放心,放心,姐姐,我沒有……”
我感到頭暈目眩,好像自己不受控制。
我呵斥他:“夏鳴星!你到底讓我喝了什麼?不會是蛇毒吧?!”
我皺着眉,感覺自己思想被無限放大,四肢無法控制。
被呵斥的夏鳴星被那殘忍的話語定在原地,渾身好像浸在冰水裡,滿腔期待冷了,滿心歡喜熄滅了。
忽然,姐姐的手搭在他身上,柔軟的手指掐着夏鳴星的下巴:“咦嘻嘻,小帥哥!笑一個!”
另一隻手摸了一下夏鳴星手臂上的刺青(奇希島卡面的手臂刺青),“好漂亮,漂亮到目眩神迷。啊,好眼熟,讓我想想……像蛇,我見過一條眼鏡王蛇……”
夏鳴星原本心如死灰,死寂一片,一聽到姐姐的話,忍不住說:“眼鏡王蛇怎麼樣?”
“好帥啊好帥啊!”姐姐腦袋靠在夏鳴星肩膀上,長長的頭發不住地蹭着夏鳴星肩膀,酒氣噴灑在夏鳴星面前。
“他是我見過的最帥的男生了。啊,好帥啊好帥啊。”
夏鳴星:……
“如果他不對我下毒就好了,最毒男蛇心。”
夏鳴星忍不住辯駁:“今天姐姐喝的隻是女兒紅而已。”
醉酒的姐姐可不管這些,大吼大叫地說:“啊啊啊,好讨厭夏鳴星啊,好讨厭夏鳴星啊。”
紅豔豔的嘴巴如果隻會說這種話,還不如堵住,夏鳴星小心翼翼地靠近姐姐,想堵住她的嘴巴。
夏鳴星距離姐姐隻剩下一寸距離的時候,姐姐玫瑰般美麗的嘴唇嘟嘟囔囔地說:“如果,如果他那麼帥,又不會對我下毒,又不會騙我喜歡上他,就好了。”
夏鳴星被被番話砸暈了,迷得找不着北了,放棄了強吻計劃,問:“他怎麼騙你了?”
“蛇毒啊。他的蛇毒,他的蛇毒一定有什麼藥效,讓我喜歡上他。”
夏鳴星心跳加速,誘哄地親一下姐姐的嘴巴,“怎麼會,蛇毒隻會殺人。”
“沒有啊。我聽說,蛇在發青期,分泌的蛇毒會讓異性……”
“那是蛇。人是不會中情毒的。”
“那為什麼我會喜歡你?你不靠情毒也可以讓我喜歡你嗎?”我努力地思考着,9精卻在侵蝕我的理智。我用力地閉閉眼,又睜開,苦惱地問:“我好像真的中毒了,我眼前有五個一模一樣的夏鳴星……怎麼辦,我喜歡的人變多了……”
“沒關系。沒關系。你喜歡幾個夏鳴星都可以,反正你喜歡的人是夏鳴星就好。”夏鳴星低下頭又親了一口,忍不住歎息:“如果姐姐以後每一天嘴巴都那麼甜就好了,我好喜歡……”
天,大亮。
正懸挂在天空中央的太陽,猛烈的陽光曬醒了我。
我一醒來,我就拍着床闆說:“我與毒蛇不共戴天!可惡的毒蛇!可惡的蛇毒!”
聞聲而動,拿着鍋鏟跑來卧室看情況的夏鳴星:?
我毫不客氣地指着他,罵:“你!可惡的毒蛇!你又給我下毒!”
夏鳴星眼神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一臉忍氣吞聲地回到廚房做愛心午餐。
午餐還配了一支菠蘿啤和橘子汽水。
我喝了。
半醉半醒,我借着酒氣罵了夏鳴星一頓。
“可惡的毒蛇!”
夏鳴星安靜地挨罵。
過幾息,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安靜的夏鳴星,脾氣好到不行的夏鳴星,臉蛋白白淨淨的夏鳴星,目光清澈如水的夏鳴星,我借着酒氣擡手摟上他肩膀,親在他嘴巴上。
親完了,我感歎一聲:“感覺真好,喝酒的感覺真好。”
說完這句話我暈倒在橙香的懷抱裡。
夏鳴星:姐姐?這素在?
這陣子,夏鳴星有意識地将我和十八年陳釀女兒紅隔開。
我也對夏鳴星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夏鳴星脾氣好,做小伏低的,然後态度分明十分堅決地不允許我喝酒。
“沒關系,沒關系,我們動物界很多都是母氏社會的。我會很聽你的話,我會很喜歡你很喜歡你,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夏鳴星的話很動聽。
我咬着唇,不說話。
因為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
我不能什麼都告訴他。
大漠七日之旅結束,我應該去媽媽那裡幫忙了。但是夏鳴星纏着我,說他可以變得很小很小,纏在我手腕上,陪我清理考古坑的塵土。我說規矩上是不允許戴手飾的。夏鳴星糾纏不休,纏着想見家長。我隻能帶着夏鳴星這人來媽媽那裡見一面。夏鳴星要見家長了,規規矩矩地準備了許多禮品上門。
我父母看了夏鳴星一眼,警惕異常,臉上好像寫了幾個字:“你憑什麼娶我女兒?”
夏鳴星倒是輕車熟路地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地聊天,乞求嶽父嶽母高擡貴手。
夏鳴星比我能說,也沒有給我眼神求我救他。我就冷眼旁觀,看夏鳴星能單打獨鬥到什麼時候。
大概是過關了,我父親開了幾瓶上好的洋酒。
夏鳴星在洋酒上轉了一圈,意味深長地遞給我一個眼神。
夏鳴星好像在說:“世代相傳的愛好?”
我原本是想看好戲等着夏鳴星求我的,沒想到我等來夏鳴星調侃的眼神,這氣得我咬牙。
酒過三巡,夏鳴星的毒牙蓄滿了酒精,再多餘的酒精則是通過蛇鱗逸散到空氣中,落到地上成為一陣陣淡淡的水汽。
尋常人不清楚,我卻是再熟悉不過了,我冷眼看着地上聚集的白色水汽,恨夏鳴星沒有喝醉丢臉,又恨夏鳴星不來求我救他。
沒想到父親的一席話震撼到我和夏鳴星了。
“唉,你是一個好孩子啊。鳴星,你不明白,現在的男人啊,好喜歡喝酒,常常借着喝酒,對妻子做出不好的舉動,酒醒了再抱着妻子乞求妻子原諒自己,保證下次再也不會喝酒了。唉,我們都是男人,我們都明白……答應我,做一個好人。”
愛喝酒的我目光遊移,生怕挨罵。
我倒是發現夏鳴星看着我,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好像在笑我。
我立即擡頭,用灼灼目光恐吓他。
夏鳴星變了臉,阿谀谄媚地彎了彎眼眸。
今天白天夏鳴星表現很好,夏鳴星很高興。我看見夏鳴星心情好,自己的心情也好像有一點好。
夜晚,涼涼的長尾巴甩到我腳腕上,開始一圈一圈地纏繞。
我舒适地躺在涼涼的尾巴上伸懶腰,懶洋洋地問夏鳴星會不會攔住我喝酒。
夏鳴星抱住我:“你不覺得嗎?酒醉的姐姐,好像更加直接地表達着心情。”
我呼吸一滞,把臉扭過去。
夏鳴星将姐姐盤起來,長長的尾巴像繩結像籠子一樣把姐姐困在小小的空間裡。
姐姐的愛就像火,很熱烈的火,把冰冷的蛇都捂熱了,發着燙。夏鳴星隻能回應着等量的熱情和熱愛。
我看着夏鳴星失控的模樣,忍不住摟住他說:“夏鳴星。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我以後不會喝酒了。我心裡有多麼多麼喜歡你,我都會告訴你。我什麼都會告訴你。”
夏鳴星親了親我:“說出來吧。就現在。告訴我,到底有多麼喜歡我。”
“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