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景台建在山頂上,面積非常大,遊客比半山腰上要多許多,有些住在離龍脊山不遠的遊客趁着周末來旅遊,隻打算玩個一天半天就會直接來山頂觀景台看梯田。
半山腰更多是龍脊山的原住民以及民宿之類的商業配套,在旅遊淡季冷冷清清,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幹什麼都不用排隊,房間不會爆滿,從居民到商鋪老闆,所有人的狀态都很悠閑,這種“無所事事”的慢節奏氛圍有很強的感染力,置身其中神經會不由自主地跟着松泛下來。
現在的陽光已經十分充沛,金色的光争先恐後瀉落而下,濃郁的暖色調讓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盤旋在天際的鳥兒翅膀也被染成金光燦爛。
我們走到觀景台最寬闊的區域,俯身向下看。
隻見大片盤卧在大山裡的梯田猶如多米諾骨牌般層層疊現,每一層的色彩都會比上一層更加熱烈,仿佛分得秋收的幾縷韻味。
黃色的草植在風中律動,梯田映襯相交,明明是如夢似幻的景色,但近在咫尺的真實感卻讓人能感覺到莫名的安甯,人似乎可以與風景融為一體,風送來的稻香,也随之被吹拂的悠遠綿長。
我把頭靠在小哥肩上,他微微壓低肩膀,讓我能靠的更舒服,兩個人在平時習以為常的安靜,被山野渲染出一種獨特的意味,我覺得我們在這時好像可以摒棄外界全部的紛擾,像一處桃花源,也像一方避世地。
日落裡的梯田美輪美奂,大家都在舉着手機或拍照或拍小視頻,我也用單反調試着拍了幾張,不過我們都是門外漢,拍出來的照片跟天真是沒法比,有沒有比手機拍的強更不好界定,總之出門在外,玩的是體驗,看的世間百态,不管美醜,都算收獲,反正橫豎都會被他們擠兌的。
沒等太陽完全落山,我們倆就很聰敏地提前下山了,不然等到傍晚,全是烏泱泱往下爬的人,我倆得被人群裹着走,還會堵車堵人。
回到民宿時大堂空無一人,隻有鳳凰傳奇的歌聲還在孜孜不倦,我聽了一耳朵,應該是放到荷塘月色了,廣場舞最熱門的曲目之一,我在杭州常被王盟拉着去跳廣場舞,跳的要有肌肉記憶了。
前台放着一塊“等等就來”的小木牌,我們肚子都不是很餓,不想再去外面找飯吃,我給老闆發條信息,兩個人去廊道邊吹風邊燈。
臨近夜晚,廊道的網紅小夜燈都亮了,紅的黃的綠的紫的,五光十色的燈光争奇鬥豔,小哥的臉被照得一會兒綠一會紅,像個顯示屏似的,連以往的淡漠神色都顯得有一絲微妙的可愛。
我倆找了個裡小夜燈最遠的角落,搬兩個小凳靠着圍欄坐下,鐵制的欄杆圍有一大圈透明玻璃阻隔牆,即使坐着也不影響看外面的山和小溪。
晚間的溫度下降,比日光充足的白天要涼爽很多,小哥握住我的兩隻手,團在他掌心裡,兩個人的手掌相互溫暖,我眯着眼眼睛,看向墨色與翠綠交疊的森林。
漲潮的夜色漸漸覆蓋上來,顔色上無用的細節被減去,隻剩下濃厚的墨綠色無比凸顯,如同一塊浸着墨汁的鏡子,竟跟晚上的大海有幾分相似。
“我想起了一件在好多年以前發生的事。”
我忽然說出這句話,小哥就露出“願聞其詳”的神色,我望着綿延地山脊,緩緩道:“具體是什麼時候我說不清不,隻依稀記得大概是在我三年級左右,那時我媽媽的工作很忙,早上隻能見得到她煮好的早餐,我們還挺懂事的,不會在外面玩很久,晚飯我們姐弟幾個就去姑姑家吃,寫好作業洗好澡,往往等我們睡下她都沒有回來,我們覺淺,我媽知道我們在姑姑家吃過飯就會放心,回家後也不會來房間看我們睡沒睡着。”
稍微解釋下我們幼時的生活模式,見小哥地神情很專注,我沒過多停頓,接着道:“有一天周五,我媽回來的特别晚,明天是周末,年紀小的我們本來調皮,三個人就都沒有早睡,在客廳邊看電視邊等我媽回來,剛好新聞裡說最近是藍眼淚爆發的高峰期,很多人晚上會去海邊追藍眼淚,我弟聽完來了興趣,躍躍欲試問我們要不要去觀音山看海,我跟我姐是從小閑不住的,都被他說心動了,再加上我們家離觀音山很近,騎自行車二十分鐘内就能到,木安一提幾乎是一呼百應,我們仨達成共識,電視都不看了,用小書包裝上家裡的鑰匙和小零食就出發了。”
小哥團着我的手揉了揉,他手上的繭刺刺的,卻并不會刺得難受,我整理着思緒,輕聲道:“我們三個人騎兩輛單車,木安載着我——我姐石頭剪刀布輸給我了,到觀音山時差不多是淩晨兩點,那個點的廈門基本沒什麼人,路燈不多,街道黑的可以鬧鬼了,我們仨卻一點都不怕,把車停好就直奔海灘,之前來觀音山都有大人帶路,我們幾個是不認路的,一路彎彎繞繞,轉了半個小時都沒找到入口去沙灘,最後還是靠認字最多的木安看路牌把我們帶過去的。”
潮濕的空氣微涼,空山新雨後的群山如深池,無需月光照亮就有種清澈的寂然,我道:“我們在海邊待了一整晚,等天色徹底大亮,我們仨去路邊買了三個包子,啃着騎車回家,一來一回都沒有遇到危險,甚至還有好心的巡警問要不要送我們回去,說起來也很搞笑,直到我們推開家裡的大門,跟正在做早飯的媽媽撞個正着,她才知道我們幾個居然一晚上都不在家,而是跑出去玩了,她當時就吓個半死,整個人都癱軟了,先是仔細檢查了一下我們有沒有受傷,然後就去陽台找晾衣杆了,我們挨了二十下打手心,并且被沒收了一周的零食。”
我頓了頓:“其實那天很多事我都記不太清了,我們是怎麼找到藍眼淚的,在海邊待了多久,有沒有下水玩,冷不冷餓不餓,這些我都沒什麼印象,我隻記住了我們仨坐在沙灘上,聊了昨天晚上看的動畫片,還有周末沒寫完的作業,看海水淹沒沙灘再退回海裡,很努力鼓勵着對方不要犯困,一起仰頭等待天亮,結果第二天是陰天,天氣很差,我們沒看到日出,但三個人都很開心,因為我們看見了藍眼淚,藍眼淚很漂亮,海水藍閃閃的像仙境,有機會我帶你去看。”
小哥凝視着我,他的眼神很深,但不是深邃的深,是一覽無餘的純粹,幹淨的那種深,以至于深到我有點看不懂他的目光。
他緩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