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後,小圓坐下來。空調的風有些飄進脖子裡,有點冷,她瑟縮了下。藍胖子還在笑着,微微飄動。
母親猶疑什麼她知道,也知道自己不是。可是,無法表達。
過會兒她起身去了衛生間。回來關了燈,合衣躺下。藍胖子徐徐遊移,在微暗的光線裡。
李玫站在櫃台裡,有一個顧客朝門坐正吃着飯。秦姐在後面收拾了會兒,這會兒站出來笑道:“哎呀,弄完了!”說着擰開杯子喝了口枸杞紅棗水。李玫陪着笑。
“馬上元旦了!說話就是18年了!”
“是呀!”
秦姐又喝了口水,“怎麼,還不給兩個孩子辦事兒?”
“啊?”李玫愣了愣,還是笑着:“他們還小呢。”
“還小?不是我說啊李玫,”秦姐蓋上杯子,擱在桌上,走過來道:“你老說他們還小,按虛歲都多大了。”她比着三根手指。
“你不着急男方家都不着急嗎?這年頭哪個不怕到手的媳婦飛了!他們這麼放心兩個孩子就這樣在一塊,你也放心?”秦姐壓低了聲音,“現在這年頭,年輕人都開放。你不怕到時候把孩子肚子整大了,騎虎難下。啊人家更不急了,一步一步把你們吃進嘴裡。最後窩窩囊囊,彩禮錢、三金···什麼都給你壓得見不着······”
“啊?···”李玫一時語塞。當時是因為不想談得太深所以含糊過去,如今竟然變成這樣。
見她一臉疑惑,秦姐更加不敢相信:“你都沒想過嗎?你要是真的······”
“不是不是,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李玫為難地吐出這一句。
“知根知底?那又怎樣?!”秦姐一臉驚訝,“你要知道···”
還好一聲訂單提示音響起,李玫忙去接單。秦姐也湊過來還要再說,李玫卻看着單子念叨着去了後面。
見狀秦姐歎口氣,說到底這是人家的事,都怪自己這愛替别人操心的命。
李玫開門告訴了老劉做什麼,就往樓上去了。上了樓她又緩下來,猶豫着,輕輕走到小圓門口。該開門進去嗎?
進去了之後呢?把她喊醒嗎?萬一她真的隻是睡一下呢?
手最後還是緩緩壓下了門把手,輕輕望進去一眼。隻見小圓囫囵睡着。空調還亮着,熱氣散出來。
門又緩緩關上。有程風,應該沒事。她又轉下樓來。
高闊的天空裡,載人的飛機變成一隻大鳥,一振翅,怒飛萬裡。飛鳥旋身,一頭紮進碧空。碧空裡波紋點點,一隻鲸潛遊片刻揚出水面。鲸魚拍起浪濤,一躍,化為少年·····
忙過飯點,老劉做好菜,李玫盛出一份放在托盤裡,又去盛了碗米飯。秦姐問道:“誰吃啊這?”
“哦,給孩子的。”李玫笑着,擱上筷子端起托盤就開門上去了。
“孩子?小圓在嗎?”秦姐疑惑,也隻有自語。老劉盛好飯菜出去了。
李玫端着飯菜上去,路過将小圓的杯子也帶上。到門口,輕輕開門,卻見小圓已經坐在那裡。她笑了:“起來了。”小圓點頭。空調已經關了,打開燈,小圓的臉紅撲撲。
“吃飯吧。”說着李玫把飯放在床頭櫃上,又把菜和杯子也放下,筷子擱上。托盤放在一邊,她坐下,看着小圓。
小圓也看着母親。她伸手摸着她的發:“睡好了就去洗漱一下,把飯吃了。要是還想下去再下去,記得把電暖開着。”小圓點頭,被母親擁進懷裡,依偎着輕輕拍了拍。
“好了,吃飯吧。”李玫笑着,拿起托盤起身。又摸了摸小圓的發,“我下去了。”小圓點頭,微笑。
母親走了,她又想起那個夢。她夢到了以前的程風,可是很奇怪,他不是胖子。而是瘦瘦的,和現在一樣。
奇怪的夢,她搖搖頭,看向藍胖子,它隻是咧嘴笑着。
吃完飯下來,将碗洗了,小圓又坐回原處。電暖照着,她開始畫畫。手機一直沒有動靜,那隻耳機仍舊戴了回去。
未隔多久,母親的腳步又來了。摸摸她的頭,上去,然後下來。看她畫了會兒,又去了。
畫到行者三人變化趕豬羊去的時候,那個夢又萦繞上來。那到底是哪個程風呢?他明明是和現在一樣的身體,可是很奇怪,那張臉就是以前的他。
她很疑惑,繼而看見旁邊看着她的人,是她很熟悉的形容姿态。
他是誰? —你夢裡的人啊。
為什麼是那樣? —不知道(他搖頭),也許是你使用的排列組合形成的。
人可以排列組合嗎? —也許吧,這是夢啊(他笑)。
我為什麼會那樣想? —(他卻隻是笑)
你到哪裡了? —(他的手畫出一個弧線,指着一點)
還要多久? —(他不回答了,隻是看着她)
程風···
··· —我說了,我會回來。放心。
他的笑容綻放開來,凝出兩個深深的酒窩。漸漸的,随風化散了。
昏黃的牆壁自他消散的位置無聲破開,外面一片春光晴好。青梅竹馬的孩子拿着網子奔跑在草地裡,追尋蝴蝶。
尾翅像牡丹花瓣的黃色蝴蝶從眼前擦掠過,兩個孩子奔了過來,穿進她的身體。春光不見了,牆壁昏昏。
可是孩子的笑聲還在,蕩悠悠的,像進了山谷裡。
電暖過于黃亮,像桔子,像晚陽。
母親的腳步又近了。是切好的橙子,躺在瓷白的雪裡,像是一層層的山。
程風也喜歡橙子,會把它吃得隻剩一層皮,一片一片白白地翹在那裡。他很滿意。
橙子皮躺在盤裡,被電暖的光照得黃幽幽的。盤子也黃黃的,變成了傍晚的海。每一片橙子皮是一片浪,下圈的橙黃是耀眼的光。
法國的橙子如何呢?甜嗎?也黃燦燦的,像太陽一樣嗎?
許阿姨的病怎麼樣了呢?程風啊飛到哪裡了?······
秦姐下午來的時候,李玫正坐在那裡打視頻。小圓的表現也不錯,雖然她一次次上去,好在她都隻是畫畫。
秦姐招呼了一聲進去後面。視頻挂了後李玫也隻是坐着。
現在有了新的問題:要是小圓對程風太依賴了怎麼辦?這種依賴會自動停止嗎?
如果到了後面小圓好轉,她能脫離程風嗎?還是說程風變成了一種新的現象,或者說是病。如果她離不開他······這對程風和她來說都是一種···病痛。對程風來說尤其不公,他不能放棄外面廣闊天空一直守在這裡,守着小圓。無論他對小圓是怎樣的感情。
就算他是真的喜歡她,哪怕是愛她。這喜歡和愛能維持多久呢?志同道合的愛人還有走散的一日,更何況小圓,小圓更像是一個孩子。雖然她可能會變得更好···可是···她從一開始就是索取的一方,索取又過多了······程風又那樣優秀,即便他們在一起,難保不會有意外狀況······那個時候的小圓,不一定能夠承受得住,建立起的世界再次崩塌···
門忽然響了,進來一個人,吓了李玫一跳。是發傳單的,放在桌子上就走了。
晚飯李玫仍送上去,這次也帶了自己的份。電暖照着,兩人一起吃飯。
吃過飯,把碗摞好,她看着小圓。“别畫了,幫媽辦件事。”撫摸着小圓的頭發,看她乖乖望着自己,李玫心中無限溫柔憐惜:“樓上有幾天沒打掃了,你去收拾收拾,嗯?”小圓點頭。她把她攬在懷裡:“真乖。”
李玫下樓去。小圓收拾了東西,關了電暖,也就上去了。
後廚裡,秦姐收拾完就要走了。見李玫下來,說了聲,道過再見去了。
把碗洗了,李玫去前面接了杯水喝。
小圓将畫闆那些連同坐墊一起拿上樓。把兩塊腳墊先拎到浴室,淋上水,接着取了掃帚去掃地。先是母親屋。開了燈,屋裡一切都顯得靜谧溫柔,像母親一樣。
那張幾乎占滿房間的大床,那個時候還是她們一起睡的。天藍色的雛菊床單和小貓圖案的替換着,她靠牆睡,母親睡在外側。天花闆上的牆皮在角上脫了一大塊,看起來像船又像男人的側臉。現在已經脫得更大了,變成了雲和海。
每天晚上母親總是攬着她,和她說話,有時說着說着自己就睡着了。旁邊的衣櫃是後來添的,帶過來的那個簡易的被壓塌了。角落裡垃圾袋套着的風扇也是一起帶過來的。床頭櫃是和床配套的,她房間那個是後來和床還有衣櫃一起買的。現在,床頭櫃上面除了空調遙控器,還放着按摩儀和兩盒鈣片。
一點一點掃着,掃完出來是她自己房間,浴室。然後是外面,還有樓梯,一層層掃下去。到平台那裡把電暖拿起掃了,正好老劉不在,便掃下去。一直到老劉位置,挪了電暖、凳子和當煙灰缸使的調料罐。把灰塵掃進簸箕,将東西擺回原位,上樓去。最後将廁所一掃,垃圾倒掉,給馬桶裡擠上潔廁靈泡着。
把簸箕和掃帚沖洗幹淨甩過水放好,接下來是擦東西。其實也沒什麼擦的,一條毛巾,兩個衣櫃、床頭櫃,一個窗台,結束。就剩拖地。先是房間,因為也不怎麼髒,所以各拖一遍就好。浴室要來回進出所以留在最後,把外面的地捎帶着先拖了。
樓梯因為是水泥地有單獨的老式拖把,用手擰的那種。洗好拖把,拎過來,一層一層地來回拖。一半不到就已經覺得胳膊酸了,強撐着下去。已經聞到了煙味,看來老劉回來了。就隻把這半截樓梯拖了就上去了,洗了拖布,又去廁所裡。
拿過刷子将馬桶刷了,沖掉。然後将馬桶旁挂着的毛巾在洗手池裡打濕,将馬桶蓋和外面整個擦一遍。毛巾洗了,挂上。再用洗手池上的刷子把鏡子和洗手池刷幹淨。接着拿過拖把桶接水,把地拖了。拖把沖幹淨,這邊就結束了。
最後是浴室。擦洗衣機,刷洗臉池、鏡子,洗腳墊,拖地。忙完一看手機,已經9點多,老劉應該已經走了。又拿着那大拖布下去,挪了老劉的東西将剩下一半拖完。上去将拖把洗淨,架起來,把浴室地再拖一遍。洗手,完工。
把東西拿下去擺好,擰開電暖,坐下,等着收拾衛生。
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不知道程風快到了沒有?
小圓盯着電暖發呆的時候忽然聽見腳步聲,母親上來了。李玫看見小圓,笑道:“走吧,都收拾完了,今天我們早點休息。”說着拉起小圓的手一同上去。
小圓房間,李玫摸着她的頭:“今晚跟媽睡好不好?”小圓點頭,李玫笑着:“洗了就過來嗯?”小圓點頭,李玫拿起她的被子和枕頭先走了。
換了衣服,洗漱畢,小圓過去。李玫也換了衣服,正在泡腳。旁邊還有一盆水,徐徐冒氣。小圓過去坐下,李玫拉起她的手道:“泡一下吧,睡覺舒服。”小圓點頭。
“試試水溫,我接得有點熱。”小圓用腳點了水試,是有些燙,可來來回回試了幾下不久也就适應了。兩個人一起泡腳,李玫攬着小圓。
一直無話。泡完腳,倒了水,躺在床上。李玫擁着小圓,靜靜貼着她的腦袋。
這種無聲的依賴一時将時間帶回當初,她們,隻有彼此。
小圓就在這樣的朦胧裡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