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呼嘯的北風中,路途年一直倚着欄杆看着岸上的白若松一行人。
他看見那個年紀尚小的男孩子抱着白若松的大腿,看見白若松附身安慰他,手掌撫着他的頭,看見白若松一手牽着阿樂,一手牽起阿悅。
小狼崽子阿悅人小鬼大,總是以大人自居,不願意被像小孩子一樣牽着,兩個人還拉扯了一會,最終以雲瓊手掌摁在小狼崽子肩膀上,以武力壓制而告終,阿悅終于不情不願地牽起了白若松的手。
幾人的身影慢慢沒入碼頭來往的人群當中,再也看不見,可路途年還是不願意收回視線,直到人影變成螞蟻一般大小,感覺全身都被寒風吹得失去了知覺,才不得不放開了握着欄杆的手指頭。
柳從鶴一直在旁邊看着,見狀嗤笑一聲,譏諷道:“既然這麼舍不得,你怎麼也不學那小孩滾下船去呢?”
路途年習慣了柳從鶴的冷嘲熱諷,知道他沒有惡意,不過是嘴毒,聞言也不還嘴,隻是輕輕搖了搖頭道:“他是小孩子,我已經不是了。”
柳從鶴更覺得沒意思地咂舌一聲,扭頭就回了房間。
不一會,路途年也别别扭扭地跟了進來,在爐子上烤熱了手掌以後,很自覺地坐到藥碾子旁邊去,雙手抓住滾輪兩側的把手,一下一下碾壓着碾槽裡頭曬幹的草藥。
柳從鶴就在一旁摘藥。
雙生蠱雖然現在情況還算平穩,他也不敢掉以輕心,細細琢磨了一些滋補的藥房。
初時,他還能聽見石槽碾壓幹草藥的聲音,後來聲音越來越慢,最後歸于了平靜。
柳從鶴感覺不對,一擡頭,看見自己的那個小徒弟垂着頭,一動不動,眼睛隻盯着手底下的碾槽。
柳從鶴無奈歎氣:“真這麼喜歡她?”
路途年默了許久,才分出聲音來,輕輕“嗯”了一聲,柳從鶴聞言便嗤笑道:“既然這麼喜歡,怎麼不告訴她?”
“長姐她……她有喜歡的人了。”路途年眼前的事物變得模糊起來,因為哭泣血液都湧到了臉上,剛剛被吹得失去知覺的鼻尖變得滾燙起來,“我不想讓她為難。”
自從盛雪城城破,傅容安校尉為國捐軀以後,路途年就很少看見白若松的笑容了。
雖然大多數時候,她還是一個溫柔有耐心的長姐,對院子裡每一個弟弟妹妹都很好,但路途年确确實實感受到了她的郁郁。
可分開數年,他在柳從鶴的藥廬,再次見到白若松的時候,她卻又露出了那種熟悉的笑容。
她牽着那個人的手,和路途年說:“這是我的心儀之人。”
她說:“我一直很喜歡他。”
她說:“我不允許任何人對他口出惡言。”
柳從鶴說他在山崖底下撿到的二人,說二人跌落山崖的時候,男人将她護得很好,導緻了她隻有一點輕微擦傷。說女人是怎樣以虛弱的身軀,不眠不休地拖着男人求救。
原來她不止護着我。
原來她,喜歡一個人是這樣對他好的。
路途年那一刻隻感覺到心髒深處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存在着,将他紮得鮮血淋漓。
曾經的他因為想學醫,被憤怒的路翁關進了柴房,白若松便砸掉了鎖頭,将他救出來,護在身後,和路翁據理力争。
“小路的天賦人盡皆知!他診脈比别人都要準确,望聞問切比别人都要仔細,可以分辨一些極難分辨的藥材,寫的藥方也推陳出新,便是軍營裡頭那個迂腐的老軍醫也不得不佩服小路!”她喘着粗氣,在寒冷的冬夜裡,吐出一陣一陣的白霧,“你知道小路今後能救多少人嗎,能讓多少将士保住性命嗎?!”
“你怎麼能……”她的語氣裡全是沉痛,“怎麼能将他關起來,強迫他嫁人呢?!”
路途年就這樣站在白若松的身後,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兩條突出的肩胛骨随着她激動的話語一上一下,如同振翅欲飛的蝴蝶。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已經走不出來了。
“如果可以的話,我……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