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與雲瓊,一個是東宮侍衛,一個是邊防将軍,接觸得并不多,但殷照卻是知曉對方的存在有數十年了。
應該說,隻要是在軍中的人,沒人不知道雲瓊。
一個上戰場的男人,已經是軍中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何況這是一個立下赫赫戰功,爬到正三品的男人。
初時,殷照不止一次,在休息的間隙,聽見那些聚在一起侃侃而談的侍衛們,談論遠在邊疆的雲瓊。
說出身好,不用努力也能封官;說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文武雙全,既能提槍上馬,又能運籌帷幄,指不定在都是女人的軍營裡頭,靠腌臜手段換下屬的功績;說女帝這樣提拔他,二人一定私下裡有不清不楚的關系,不然為何一個男人都及笄近十年了,還沒能成婚。
當然,與女帝之間的绯聞,在雲瓊頭一回回京述職的時候,不攻自破。
從前雲瓊還在閨中,不大露面,别人對他的樣貌也是知之甚少。先下猛地一瞧,發現原來他是這麼個男生女相的粗狂之人,便覺得先前那些朝秦暮楚的流言顯得有些可笑。
男人就該娴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能吐剛茹柔,才能安後宅,管中饋,符合一個“夫”所擁有的優秀品質。
有誰會喜歡這樣男人呢?
和他比起來,便是那山崗上的大蟲,也顯得眉清目秀,嬌俏可人。
從那以後,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方面都有的流言,漸漸直接彙總成了簡單粗暴的,對雲瓊的人身攻擊。
她們說他貌醜無顔,說他的身軀粗壯可怖,說他面色陰沉渾身都帶着血腥氣,這輩子鐵定嫁不出去雲雲。
殷照因為嗓子壞了,極少參與這樣的讨論,隻是興緻缺缺地在一旁聽着,心裡卻在想,多麼可笑啊。
她自幼被滅族,随後被老嬷帶入組織接受非人訓練。那裡沒有男女之分,也沒有年齡之分,隻有活着或者死亡。
這些與她同在一處值守的所謂的同僚,放在組織裡面,便是十二歲之前的孩童都能輕松割斷她們的脖子,可此刻她們卻能夠坐在這裡,嘲諷一個便是連她見了,有也會有所恐懼的高手。
若是能夠以正常的身份相遇,殷照覺得自己必定會十分欽佩雲瓊,但可惜的是,雲瓊卻是她仇人最忠誠的狗。
在那場百官聚集的晚宴上,她靜立在太女身後,看着哪位從來身邊都潛伏着無數安慰的桓文帝,作為一位慈祥的祖母,頭一回不設防地靠近自己,就為了逗弄一下太女懷中抱着的小孫女的時候,殷照就知道,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
在這樣的機會面前,她第一時間做的居然不是掏出自己藏在身上的匕首,而是率先看向位于對面的雲瓊。
二人中間隔着翩翩起舞的舞君,隻在一瞬,便看清了對方眼中的意圖。
刺殺的動作就發生在一瞬間,比呼吸還要短暫,可雲瓊卻猶豫了一瞬。
噴濺而出的血液染紅了地毯,周圍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盡管殷照一點也不想承認,但若是在她掏出匕首的瞬間,雲瓊沒有猶豫那一下,以她的身手,怕是沒有辦法重傷桓文帝。
她一直都沒有去細想,有文帝最忠誠的狗之稱的雲瓊,為何會猶豫那一瞬。
如今看着面帶微笑的白若松,一切便都那麼自然地做出了解釋。
原來,“最忠誠的狗”早就已經在暗地裡,換了主人。
殷照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是她與白若松見面以來,第一次面露笑容。在她眉眼微微彎起的時候,居然能與清秀的白謹有五分相似。
“你,很好。”殷照眼皮半閉,撐着一口氣,從喉嚨口勉強發出一點氣音,“不愧是,阿姐的......”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搖晃了兩下,便直直前栽倒。
白若松吓一跳,下意識要伸着手上前扶一下,卻被雲瓊扯着手臂往後一拽,于是邁起的腳都沒落下,就直接往後一撞,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伴随着一聲悶響,殷照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扭曲姿勢,狗啃泥一般迎面磕在了硬邦邦的青石地闆上。
白若松震驚地仰着頭,扭過去看雲瓊,卻隻看見雲瓊冷漠的臉。
“别去,你接不住她的。”他分外冷酷無情道,“她一個武官,身體硬朗得很,摔一下也不會死。”
好一個身體硬朗得很。
白若松忍不住想,這可是一個身上被捅了兩個大洞,雙臂都無法擡起的重傷人員啊。
她支支吾吾道:“這,就算這樣,總不能讓她一直躺地上吧。”
“我來吧。”雲瓊松開白若松的手臂,幾步便走到了殷照面前,先用腳尖試探地點了一下她的肩膀,見人确實沒有什麼動靜,這才一伸手,提着人的後襟口一用力,甩在肩膀上,扛麻袋一樣将人扛了起來,轉向白若松,“放哪?”
白若松立刻反應過來,幾步趕了過來,幫忙撩開内間的簾子,道:“放我床上吧,就在這裡。”
雲瓊扛着人形麻袋入了内間,一瞧被白若松鋪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麻布床單,眉頭一下便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