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真的覺得雲瓊想多了。
“絕後”二字,對這個世界的其他女人來說,應當是個十分嚴重的事情。
畢竟隴州刺史那可是為了生個女兒,一把年紀了,還要強迫一個有啞症的外室。
可惜,白若松從芯子裡來說,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對“後嗣”,既沒有什麼執念,也沒有感覺到什麼必要的理由。
可白若松不能就這樣直接回答。
她害怕自己答得太快,顯得敷衍不誠心,就如同之前無數次她向雲瓊表達心意的時候,雲瓊也隻會将她的話視作“少年人的戲言”,因此刻意垂着頭思忖了片刻。
她并不知道,這片刻,對于雲瓊來說有多麼難熬。
從前,撫國将軍,也便是雲瓊的母親陣亡的消息自北疆傳來。他闖入宮中,跪在禦書房前,懇求女帝放他去北疆,繼承母親遺志的時候,也是這般心情。
忐忑、不安、慌亂、期待,又帶着淡淡的覺得“不可能”的絕望。
可奇迹就是這樣發生的。
大桓開國以來,根本沒有男子上戰場的先例,可女帝卻打開禦書的大門,将他攙扶起來,微微笑着同意了他的請求,為他寫了聖旨,推了婚約,讓他毫無顧忌地上了戰場。
雲瓊打心底裡,真的十分感謝女帝能夠力排衆議,同意為他開出這個先例的。
即便後來,女帝為了控制他,給他下蠱,要求他不得嫁人,甚至于在知曉他下腹受傷過以後,阻止太醫署的人替他複診,他都沒有怨恨過她。
因為至少,他的的确确在女帝曾經的恩惠下,保住了雲血軍,也為撫國将軍府帶來了新的榮譽。
此刻,白若松站在他的面前,也是這樣,一手攥住了他的命脈。
雲瓊忍不住想,也許這個人,也會如同女帝一般,在他交付了自己的信任以後,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來。
可她垂着頭,那雙小鹿一般的眼睛泛着一點濕漉漉的光,緊緊盯着自己腹部的傷疤,圓潤的鼻尖紅彤彤一片,難耐地抽了抽,從喉管裡頭發出小小的啜泣的聲音。
“如果我說,我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指指點點,那是假的。我也知曉一旦我任憑自己心意,入贅将軍府,外界傳得能有多難聽。可即便如此......”她擡起頭來,眼睛極緩極慢地眨了一下,顯出一些迷蒙之色,“即便是被人指指點點,說我攀附将軍府也好,說我無能贅妻也罷,我心裡頭竟是覺得,若是能同懷瑾在一塊,這些都沒有什麼關系。”
雲瓊感覺自己的胸膛之中,有什麼東西開始不受控制地鼓動起來。
那種慌亂而又強勁的鼓動,一下一下地自他血肉深處往外沖擊着肋骨,迫不及待地想要穿透皮膚,來到胸膛之外。
“我這一輩子,不,大概是從上一輩子起,就開始在自己的人生中做選擇。有些做對了,有些做錯了,但是我從未對此而感到後悔。”她細細摸索着那道傷疤,向前一步,俯就下身子,虔誠而又溫柔地在側邊,蜻蜓點水一般地落下一個印記,“這次也是。”
雲瓊小腹緊繃成一團,甚至因為過度的使勁肌肉微微抽搐起來。
被輕輕觸碰過的那個地方像是被烙鐵燙過,發出尖銳的疼痛感。便是被開膛破肚也一聲不吭的男人此刻被這溫柔至極的一個吻整得狼狽至極,從喉嚨底下發出難耐的一聲悶哼,幾乎實在瞬間就伸手托住白若松的下巴,将她的臉強行擡了起來。
“你......”
雲瓊喘息着,盡量控制着手上的力道,不去傷到白若松,可額角繃出的青色血筋卻實實在在地展現着他此刻已經快要壓制不住的情緒。
他緊緊咬着牙關,直直盯着白若松,嗓音低啞,問她:“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嗎?”
他在向她一再确認。
白若松不知道自己還有哪裡做得不夠誠懇,他還要一再這樣确認。
她眼睛一眨,瞪得圓溜溜的,似一顆閃爍光滑的黑色寶珠,略帶迷茫地看着雲瓊。
“白若松,你有聽清我的話嗎?”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緊了緊,逼問一般道,“我說了,你若是想要我,便不能有别人,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這句話,已經是雲瓊第三次說了。
初次是在藥廬,二次是在他展示自己下腹傷疤的時候,最後一次就在剛才。
白若松并沒有見過雲瓊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模樣,但是看那些雲血軍對他畢恭畢敬,甚至有些畏懼的模樣,想來定是殺伐果斷的。
可在感情上,他卻隻是一個猶猶豫豫,别别扭扭,又缺乏安全感的人。
白若松想颔首,可下巴上力道讓她做不出這個動作,隻得開口道:“我知道啊。”
她說完,又怕雲瓊不信,補充道:“自盛雪城看見你的那一刻起,我便沒有考慮過别人。”
雲瓊喉間一滾,深深吸進一口氣,半晌才自嘲一笑,帶着一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