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自丹鳳門與衆人告辭,便麻利地帶着東宮左衛率離開了。
白若松的意識還算清醒,但身體已經僵直到無法動彈了,眼皮也似墜了千斤重物一般,一個勁地往下落。
身後的欽元春注意力都在自己扶着的崔道娘身上,見她幾近昏厥,下擺都氲出了一大攤血,為難開口道:“将軍,咱們要不要先尋個大夫看一看啊?”
雲瓊一回頭,恰好看見了垂着頭的白若松,見她眼皮将閉未閉的模樣,一時隻以為是有所困頓,便先行略過她,直接對着欽元春開口道:“先将人帶去刑部,再……”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
知曉白若松殘毒發作的易甯晚一步一回頭,恰好就瞧見她閉全了眼皮,失去了支撐力道的身體往一側傾倒的模樣。
她面上如同面具一般,常年不變的的疏離終是皲裂開來,微微張開着嘴唇,從喉管中發出一聲短粗的驚聲,下意識就擡起了雙手要去接。
但有人比她更快。
易甯隻覺身邊山嶽一般高聳的人,猶如離弦之箭,隻在一個眨眼間隙便蹿了出去,堅實的雙臂展開,牢牢勾住了白若松。
白若松像是昏迷了過去,渾身軟綿綿地沒有一點力氣,即便被雲瓊勾住了腰肢,身體也在不斷地向下沉。
雲瓊不得不半蹲下去,支起一條腿撐着白若松,讓她的脖子靠着自己的手臂,頭顱則頂在自己的前襟處。
易甯匆匆上前,跟着蹲下身子,舉起手掌拍了拍白若松的臉。
她用了一些勁道,但也不算太重,不過白若松皮膚瓷白且薄,一下就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印子。
易甯并不在意這點印子,總歸在大理寺監的時候她也打出過印子,之後很快就消退了。
她見相同的力道下,白若松并沒有醒來,深感不妙。手掌往外一掄,就要加重力道,卻被雲瓊伸出手臂擋住了。
“她這是怎麼了?”雲瓊蹙眉問。
“是毒發了,和刺史府那次一緻。”易甯說着,站起身來,道,“她在大理寺監的時候便有些毒發的迹象,應當是身邊沒帶解藥才導緻了如今的情況,總之先帶着她回官舍去找解藥。”
易甯正說着呢,卻見雲瓊竟是從蹀躞帶側取下一個錦囊,從中掏出一個精緻的青花小瓷瓶,用嘴咬開塞子,單手就要往白若松嘴裡倒。
易甯相信雲瓊是不會害白若松的,當下就重新半蹲下來,手掌捏住白若松面頰兩側,強迫她張開牙關,含進了瓷瓶裡頭倒出的藥丸。
雲瓊放低手臂,讓白若松仰起頭,露出修長的脖頸,随後用另一隻捏着瓷瓶的手的虎口去順白若松的喉嚨。
上下順動的動作反反複複進行了十餘下,白若松仰着脖子的時候那微微凸出的喉結總算動了一下,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見她将藥咽了下去,雲瓊總算吐出了胸口梗着的一口濁氣,擡首對一臉茫然的
欽元春繼續剛剛沒有說完的話:“再遣人去醫館找大夫過來,給崔娘子醫治。”
易甯沒想到雲瓊居然還能繼續剛剛的話題,倒是欽元春習慣了自家将軍這種舉動,道了句:“喏。”
雲瓊将瓷瓶放回原地,一手托着白若松後背,另一隻手托着她的腿彎,将人輕輕松松打橫抱了起來。
“将軍!”易甯摁住了雲瓊的手臂,擋住了他的去路,“不妥,白若松如今住在集體官舍,你這樣送她回去,不出半日,滿京都會知道你們的關系。”
雲瓊目光淡淡瞥過來,易甯便沉了臉色,提醒道:“将軍今日在禦書房,才剛剛為我們說過話,女帝多疑,便是有一點風言風語都不妥當。”
雲瓊被易甯說動了,剛剛還有些紛亂的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沉默着将懷中的白若松交于易甯,易甯則學着雲瓊的樣子托着白若松的腿彎,做出一個橫抱的姿勢,接過了白若松。
“走吧,先回官舍。”易甯道。
因為崔道娘也和白若松一樣陷入了昏迷,不好攙扶,欽元春幹脆将人背在了背上,匆匆跟上了他們。
幾人一路自延禧門而入,回到了刑部司官舍。
白若松品階低,住的官舍一個院子裡就擠了四五個人,實在是不方便,易甯便将人帶回了自己的院子,安置在了寝室的床上。
欽元春把崔道娘安排在隔壁間後,因為沒帶親衛,隻能自己跑腿去請大夫。
易甯很有眼力見地避了出去,一時間,房間裡隻剩下了守在床側的雲瓊。
雲瓊并不知曉白若松其實在毒發期間,隻是身體不能動,而意識是清醒的。
他隻以為白若松是普通地失去意識,沒了顧忌,先是放心大膽地附就下身體,用自己的額頭去貼了貼白若松的額頭。
呼吸交纏間,充斥着那種淡淡的,似雨後泥土,又似沁人草木的味道,白若松感覺到了自己的面頰開始發燙。
還好雲瓊沒有注意到這些。
他感受完白若松的呼吸,又往下探去,側耳到胸口去聽心跳。
這一貼,雲瓊柔軟的耳廓感覺到了白若松的胸口有什麼東西,硬硬厚厚的一本。
若不是白若松現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她都要尖叫起來了。
她感覺雲瓊寬大的手掌伸過來,小心翼翼避開了不該摸的地方,将她懷裡的冊子摸走了。
冊子是言筠抄錄的,封皮上什麼都沒寫,雲瓊猶豫了一會,這才翻開了第一頁,見到了内裡那四個小小的簪花小楷——長柏手劄。
其實冊子上也沒有什麼不能看的,言長柏心思缜密,且也十分當心,有關白若松的身世一個字也沒有透露。
但白若松還是有些擔心,因為在冊子的最後,言長柏提到了自己要入宮參加中秋宴的事情。
就是在那個中秋宴上,他撞見了醉酒的桓德帝,從此陷入了深淵。
白若松側耳傾聽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雲瓊翻開下一頁的聲音。
興許是翻了,以自己的耳力聽不到,她不太确定。
一時間,室内寂靜一片,落針可聞,連二人交錯起伏的呼吸聲都十分清晰。
大開的窗棂外,有各種窸窸窣窣的細小聲響,還有一隻扯了嗓子,叫得聒噪的蟬。
半晌,白若松終于聽見了書頁被翻動的聲音。
但是很快,她又意識到雲瓊并不是在翻動下一頁,而是合上了那本冊子。因為她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一沉,冊子又被放回了原地。
甚至于為了讓别人不發現這本冊子,雲瓊十分心細地往深處塞了塞,還攏好了她的衣襟。
就和白若松一直遵守着“我不會對你說謊”一樣,雲瓊也遵守着“等你想說了,再告訴我”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