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白天和陳與同搭話的那位,此刻他兩股戰戰,手心不由自主地冒着汗,跳動的血管撐爆了他優于常人的大腦,他站在原地,聲音顫抖地問道:
“我奶奶的那條信息,是你發的嗎?”
陳與同不明白他這節骨眼上問的都是什麼蠢問題,本來就有點意識模糊,當下沒好氣地說:
“當然不是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導入的是誰的數據。”
那名工程師深深地吸了口氣,沉聲道:“好,我知道了。”
然後他轉頭就朝實驗室走去。
哎,等等,你倒是救救我啊!
陳與同對這見死不救的行為簡直驚呆了,他實在沒有力氣掙紮,而這群平日裡隻會混吃等死的同事們更是不敢靠近這群鐵疙瘩。眼看陳與同快要被妖怪們抓走了,突然,實驗室内爆出一陣強光。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回過頭,被強光迷了眼。白茫茫的燈光中,幾道不和諧的聲音從四周響起,那是這群員工的手機發出來的動靜。
他們七手八腳地将手機掏出來,還沒來得及看清上面寫什麼,突然,更加龐雜的聲音穿透媒介,帶着殷殷期盼,将無數五花八門的稱呼灌進了這群人耳朵裡。
“小寶。”
“囡囡。”
“閨女。”
……
所有聲音如江河入海,淹沒了這道狹窄的走廊,最終,七嘴八舌的稱呼彙成了一句話——
“我回來了。”
這是所有工作人員向AI寄托的思念,他們抱着一線希望,在謊言中塑造已故之人的神識,企圖以此慰藉心靈之苦。
如今,那些已故之人回來了,他們沖破數據織成的大網,義無反顧地站在了思念之人的面前。
走廊裡一時間鴉雀無聲,沒有人開口說話,他們仿佛跨越了數年的光陰,再一次回到了那段魂牽夢萦的日子。
“警告,警告,研究所遭到病毒入侵,現已進入一級戒備狀态,警告……”
喧鬧的大喇叭戛然而止,一個全身裹着白光的人走出實驗室,來到了衆人面前。
因突發狀況停下腳步的機器人将陳與同扔在了地上,他臉着地摔出了一聲巨響,差點摔出腦震蕩。
陳與同趴在地上,艱難地轉了個身,他擡起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媽?”
那道身影褪去了耀眼的光華,化作十五年前的模樣,神祇一般站在了陳與同面前。
“同同。”
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人眼中也存在着不同的幻象。
這個從實驗室裡走出來的機器人,一會兒變成了一個年輕的女人,一會兒又變成了穿着寬大襯衫的老太太,更有甚者,還看到了一個裹在布裡的小嬰兒。
它變成的每一個人都代表着已故之人的亡魂,就像深入地府的陰陽鏡一樣,活人在這邊,死人在另一邊,活人與死人之間,隔着一具沒有溫度的軀體。
“同同,謝謝你,給了我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他給出的隻有自己的本心。
母親蹲在他面前,就像那段早已逝去的童年一樣,輕輕地,輕輕地撫上了他的頭頂。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媽媽相信你,一定能走出一條光明的坦途。”
媽,你太高看我了,要是我真的向往光明,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滿身鮮血地趴在你面前。
我走的是死路,是在千挑萬選之下,留給自己的那條唯一的路。
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就是我的選擇。
“雖然我無法陪你走到最後,但至少,我還能送你最後一程。”
等等,你要幹什麼,不要再離開我!
耀眼的白光瞬間吞沒了它的身軀,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一顆爆炸的恒星,刺眼的光芒吞噬了所有的陰影,牆壁與地面不分彼此,如同罩在了乳白色的盒子裡。
人的靈魂本來就是虛無的,隻有活在當下,才不枉費真實的一生。
喧鬧的警報聲漸漸恢複平靜,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陳與同眯起眼,眼前隻剩一片嘈雜的雪花點,他失血過多,看不見也聽不清,但他清楚地知道,整個研究所失控了。
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AI通過數據口反向入侵,控制了所有信息搭載的平台。
那是每個人的思念所化出的結晶,是無數已逝的亡魂為重要之人鋪設的路,是托舉,是奉獻,是祝福他們邁步向前,着眼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