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同扯了扯嘴角,幹笑道:“這我哪知道啊,我一天到晚闖的禍十根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教授挑起眉,輕笑道:“看來你心裡還有點數。”
他能有什麼數,他要真有數就不會變成一個缺心眼了。
“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你母親的事,當年她得癌症以後放棄治療,最後死在了家裡。”
陳與同倏然握緊拳頭,不動聲色地說:“是啊,治療癌症的開銷太大了,我們家負擔不起,我母親覺得與其花那麼多錢拖延時間,不如早點結束。”
“你母親還挺看得開的,我記得她是一位大學教授?教的好像是……”
“社會學。”
陳與同的聲音不小心劈了叉,他輕咳一聲,繼續說道:“她這種學科并不吃香,沒有理工科那麼受歡迎,工資……也就那麼回事,勉強夠家裡生活。”
教授沉吟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那你怎麼會選擇研究AI呢?”
“我……”
陳與同猶疑片刻,最終低下了頭,沉聲道:“那時我母親在做一項群體性霸淩的數據研究,找了學校裡一個教AI的老師幫忙建立智能數據庫,後來這項研究沒完成,我覺得……”
“覺得什麼?”
陳與同肩膀一松,笑着說:“覺得挺有意義的,将社會學與AI聯系起來,的确可以增加實用性。”
教授蒼老的臉上露出了更多皺褶,他牽起嘴角,微笑道:“真的隻是實用性?”
“教授,我不懂你的意思。”
教授深吸一口氣,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他就像幾十年前流傳至今的那些傳統老幹部一樣,喜歡上了年紀的老物件,從擺設到習俗,無不透露着過時的風範。
教授吐掉了杯底的茶根,淡淡道:“你來我這兒,是覺得我這個項目跟社會學有很大的關系是嗎?”
陳與同不明白,這個節骨眼上這位老教授到底發什麼瘋,但他依然點了點頭,誠懇地說:
“沒錯,利用社會學和AI組建的跨學科聯合項目就是我加入的初衷,雖然有些大言不慚,但我的确想繼承母親的精神。”
“繼承你母親的精神……”
教授意味深長地重複着這句話,陳與同一聽他這語氣,心裡忍不住打了個突。
“你應該知道,項目是項目,研究是研究,大學裡搞的那些東西我不管,但在這裡,我們就要以賺錢為目的。”
賺錢?
陳與同挑起眉,反問道:“國家允許你利用這東西搞錢嗎?”
教授嗤笑一聲,說道:“為什麼不允許?這本身就是以救助為目的的買賣,你以為生活在世上的都是什麼人,強者?還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思想家?你覺得他們是在逃避,可逃避有什麼錯呢?你想讓所有人都堅強地站起來,但有的人就是不行,難道你還要否定他們活着的意義嗎?”
陳與同張張嘴,一時間啞口無言。
教授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将茶杯撂下。
“小陳,我真的很欣賞你的天賦,但你太年輕了,你總以為别人都跟你一樣熱血,其實普通人才是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普通人的想法就是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他們不需要考慮人生的真谛,也不需要什麼理想,他們要的隻是滿足自己的欲望。”
“了解客戶需求的人才能賺大錢,這麼多年以來,哪個商品走的不是這條路呢?隻要你面向的是普通人,就不可避免地直面人心的欲望。”
陳與同慌亂地看着教授,他想說些什麼,想反駁這荒謬的論調,可是想了半天,他沒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證據。
“所以,我們做的表面上是對人心的撫慰,其實就是一個商品,對嗎?”
教授奇怪地看着他:“不是商品是什麼?難道是公益嗎?公益也是需要本金的,這世上的一切都離不開錢,行善之前先看看自己的本事。”
陳與同真的很想笑,可他笑不出來,教授突然跟他說這些,不就等于他做的那些手腳都被看穿了嗎?
“小陳啊,你要是還想在這繼續幹,那你就回去多想想,不要老抱着什麼拯救世界的心。世界那麼大,你救得過來嗎?再說了,有些人根本不想讓你救,你非要熱臉去貼那冷屁股,這樣不好。”
這下連寄生在他身上的露希爾都被說服了——所謂的‘普通人’,就像中心AI創造出來的子民那樣,他們或許沒有自己的意識,或許隻是承接了某種設定,但又确實可以算得上安穩。
可是樂老闆又說,他隻是想讓這些人擺脫束縛罷了,之後怎樣,應該由那些AI自己來決定。
也許是重蹈覆轍,又或者,他們不滿足于現狀,開始尋找新的希望……
陳與同離開了教授的辦公室,他站在走廊上,内心隻有一個想法。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