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着,眼前畫面一轉,出現了一片不詳的血光。
機器人看見血遠沒有古時候的人類反應那麼大,除非是阿努比斯——可是阿努比斯也是在知道樂老闆的體質後才有這毛病的,在此之前他勉強還算“正常”,但埃爾訊不同,他就是覺得這片紅色十分突兀,突兀地讓他中樞一頓,連程序都出現了片刻的凝滞。
就在這時,紅光中出現了一個倒在地上的人,露希爾瞳孔大張,手腳向上翻折出異樣的角度,胸口放中樞的位置已經空了,裡面的冷凝管正在向下滲水,淹沒了其他零件,也淹沒了身為看客的埃爾訊。
“不,怎麼回事,這是……”
埃爾訊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他感覺自己的中樞梗住了,尚未散開的恐懼和他的茫然一起,險泠泠地懸在那兒,隻有肢體下意識做出反應——他向前走了兩步,伸手穿過了那片幻影。
露希爾的“屍體”在他的攪動下水波似的散開了,然而那片紅光卻像倒挂的幕布,不一會兒,“屍體”再度顯形,隻不過這次從躺在地上的可怖人形變成了倒吊人,露希爾的腦袋垂着,安靜地懸挂在幕布中央。
“不行,不行,你别死,千萬别死!”
埃爾訊一把抓住繩索——然而那繩子碎得比他的心還快,埃爾訊抓了個空,他向前踉跄幾步,人也跟着踩空了。
這是真的麼?他看到的東西是真的麼?
埃爾訊不知道,他隻知道剛才的記憶貨真價實,絕沒有任何虛假成分,連視角都是跟着他一起走的,如果是這樣,那麼現在這個場景是不是也……
埃爾訊不敢深思,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腳步,快點找到露希爾。
忽然,面前的場景變了,露希爾被人從繩子上放了下來,像根棍兒一樣挺在地上,無知無覺。埃爾訊想起了一号廠地下的那隻巨大熔爐,此刻的露希爾就像傳送帶上的“廢料”,和其他“屍體”一起,義無反顧地投向烈火。
埃爾訊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得肝膽俱裂,一腳踩在實地上,朝她沖了過去。
突然間,那靜谧的場景又碎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露希爾出現在他的身後,随之而來的還有如出一轍的幻影。
埃爾訊微微一怔,眼看那個和自己一樣的人代替他走到露希爾面前,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抱起了對方的身軀……
可他的動作明明那麼小心,抱在懷裡的人卻依然像大漠上的風沙一樣,無聲無息地化成碎末,從他的手指間溜了下去。
他驚恐地想抓住手裡的沙,可是沙子太滑了,他隻能抓到一點泛着銀光的碎屑。他将碎屑舉到面前,對準頭頂的光,呆呆地看着它們,就像看着露希爾留在世上的靈魂。
畫裡的埃爾訊沒說話,畫外的埃爾訊也同樣沉默,他們仿佛站在了同一根指針上,時鐘頂端是無法到達的彼岸,而他們卻停留在時間的罅隙中,成為了一枚恒定的坐标。
忽然,面前的帷幕一閃,跪在地上的埃爾訊消失了,指針再次啟程,埃爾訊眨眨眼,倒抽一口涼氣。
他差點就要沖過去殉情了!
埃爾訊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擠出了絕望的聲音:
“你到底在哪啊。”
露希爾仿佛聽到了什麼聲音,一激靈,瞬間轉過身來,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白霧。
和剛才沒什麼區别,目力所及并沒有埃爾訊的身影。
露希爾正想繼續找人,突然,她眼前一黑,沉重的海浪聲呼嘯着穿過了她的聲音接收器,拍打在驚愕的中樞上。
“什麼?”
露希爾立刻停下腳步,警戒地握住了腰間的槍。
這畫面來得猝不及防,和颠簸的船隻一起進入了她的眼中——露希爾從未見過船,隻在資料中了解一二,更沒有聽過海浪與波濤的聲音,可耳邊的動靜如此真實,令人仿佛身臨其境,連深邃的夜和不遠處的燈塔都蒙上了一層濃厚的水霧。
可就是因為太真了,露希爾才能立刻意識到這是幻覺。
廢話,三個城區的人加在一起都湊不出一個見過世面的!
可是連人都會對海洋充滿天然的畏懼,更何況由人類創造出的AI。露希爾擡頭看了眼甲闆上搖晃的風燈,舉起槍,一步一步慢悠悠地靠近前方那個亮着燈的房間。
她走到房間門口,鼓起勇氣,一腳踹開了緊閉的房門。
“露希爾?你幹什麼呢,怎麼這個點了還不休息?”
房間裡傳來了埃爾訊的聲音,他坐在床邊,手裡正擺弄一件小東西,而露希爾的槍口正好指着他,就像深邃的黑洞那樣,冰冷又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