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以後，阿努比斯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可那聲音又沙又啞，連他都能聽出當中的猶疑。

阿努比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

“憑什麼？警官先生，你自己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嗎？”

主教大人面前擺的既不是茶也不是咖啡，而是十分符合少年心性的合成果汁，裡面的味道分外複雜，就和他當初造訪的時候一樣，浮誇到令人反胃。

阿努比斯認真打量着面前這位有恃無恐的少年，心裡卻忍不住生出了其他想法——當初在人類手中無論如何都無法覺醒的東西，現如今居然長成了這樣。

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他們當初的預想。

“抱歉，我和樂老闆已經約好了，他會親口告訴我真相。”

主教大人仿佛聽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笑眯眯地說道：“哦？您确定他會像我這樣一五一十，毫無保留地告訴您？”

阿努比斯沉吟片刻，将對方此舉歸納為兩個字：綠茶。

“挑撥離間這招實在太低級了，尊貴的主教大人應該不會淪落到此等地步吧？”

然而對方就像個面團捏出來的，面對阿努比斯的挑釁，一點脾氣都沒有：“怎麼會，我也是有條件的，相信您很清楚。”

清楚麼？那他恨不得揣着明白裝糊塗。

阿努比斯伸出手指，嚣張地敲了敲桌子：“得看你能說出多少，别以為自己偷窺了我的記憶就等于全知了，連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們上哪了解去。”

這就算完成初步談判了，接下來如何，得看對方給的尺碼夠不夠。

當然了，阿努比斯也沒打算老老實實地聽話。

餐廳内的氣氛沸反盈天，而在這個沒人注意到的小角落裡，兩個人自動開啟了屏蔽，雙眼一錯不錯地盯着對方，進行着一場無形中的較量。

“樂老闆之所以如此着急，和他現在的身體有關，這一點您親身體會過，我就不再贅述了。”

是的，他親身體驗過，樂桓甯越來越慢的恢複速度，虛弱的身體和低糜的精力，都昭示着他逐漸走向衰弱。

“您也知道，他變得越來越像個人，人類的缺點就是脆弱、易碎，他們沒有可供更換的零件，也無法轉移數據，‘人死不能複生’，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說到這兒，主教大人輕笑一聲，補充道：“當然了，像樂老闆這種靈魂穿越的情況是個奇迹，我們并不知道它的原理，但我相信，即使他擁有再次複生的可能，也不一定會在我們這個時代。”

“不，站在科學的角度，時間隻會前進，不會倒退，他很有可能再一次穿越時空，來到千百年之後，那個不屬于我們的世界。”

阿努比斯中樞一緊，這些事其實他私下裡想過，但是想得不多，他覺得樂桓甯不會走到這條路上——不，他打心眼裡就不想和樂老闆分開，這種預示着悲劇的結尾，想多了隻會讓人陷入瘋狂。

“不過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就像他來到我們這個時代一樣，難以琢磨，充滿魅力……在那之前，樂老闆恐怕要承受重生帶給他的懲罰。”

“這是一個不适合人類居住的世界，生物依賴的溫度、空氣、水源、食物……等等一系列必要條件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當他依靠仿生人的軀體生存時，是不需要考慮這些問題的，可一旦他重新變成人類，環境帶來的負擔就會成百上千倍地反噬回來。他現在是不是已經有知覺了？抱歉，這是我從你的記憶中偷窺到的，我能看到的不隻是你們的前世，還有你們所處的當下。”

阿努比斯呲着牙，那模樣幾乎要爆發了。

“一個人，在不适宜的條件下生存，所承擔的痛苦是你無法想象的。警官先生，雖然你也有知覺，但這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因為你享受的是仿生人帶來的便利。可你感受過真正的呼吸嗎？那種肺泡在體内收縮和舒張的感覺，在氧氣稀缺的時候，會變為痛苦的窒息。”

主教大人每說一個字，阿努比斯的中樞就戰栗一下，他仿佛已經體會到了那種感覺，缺氧、窒息，如同被人扼住脖子，隻能艱難地掙紮。

“還有饑餓、疼痛……對了，你也感受到疼痛，可是那卓越的恢複力往往會讓你不用顧忌疼痛帶來的後果，可他不行，因為疼痛是受傷的警告，是内髒發出的喧嚣，當他帶着舊傷與你們一同奔波時，昔日留下的痛楚就會不斷折磨着他。”

“最重要的是，人類并非一台可以随時移動的計算機，他現在所用的後台、程序都是從中樞内直接調取的……或者說，他的中樞已經變成了心髒，這種能力也在漸漸退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變回人類，那他還能推倒中心AI，幫你們肅清這個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