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桓甯也覺得自己瘋了，明明他們倆正身處敵營，暗地裡還有許多潛藏的危險，他卻在這裡和阿努比斯說些有的沒的。

難道就因為自己快變成人了，所以無法控制情緒，連智商也一起跟着吃了嗎？

“不過你在這麼緊張的時候跟我說這些，對外面那些苦苦支撐的隊友好像有點不公平。”

樂桓甯牽起唇角，輕輕撫摸着阿努比斯那道逐漸愈合的傷口。

不公平麼？我看他們挺厲害的，還想追着人家打呢。

阿努比斯從來不在乎隊友的死活，他将樂桓甯安頓好，轉身走向那幾道重新殺出來的白影。

如果說之前的樂桓甯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那麼經過這段時間的旅程以後，他已經不能将自己劃歸到“普通”那一類當中了。

算計了太久，掙紮了太久，這些早已超出了普通人的一生，到現在，樂桓甯才發現，上輩子的人生如同倒映着彩色畫面的泡泡，和如今的經曆比起來，就像一觸即碎的幻影。

還是現在更重要一些，無論是使命，還是需要他保護的人。

阿努比斯的實力在狹窄的空間中發揮有限，而那道白影的身法又格外迅捷，阿努比斯一槍打在牆頭上，眼見對方像鬼一樣飄到他面前，他下意識擡起胳膊，手臂上登時多了道深可見骨的傷。

“啧，太難對付了，不愧是人形兵器。”

阿努比斯扭頭看向樂桓甯，對方沉着臉，那眼神似乎要将他千刀萬剮。

雖然前不久才答應樂老闆好好聽話，但現在情況特殊，和不知道哪天就要消失的人比起來，一具不死的肉/體又算得了什麼呢？

阿努比斯的中樞裡一邊是樂桓甯上一輩子留在頭上的那道刺眼的血痕，一邊是方才戰栗的身體，他咬咬牙，低聲道：“我也很生氣啊。”

生氣自己的無能，生氣自己浪費了太多時間，生氣自己連眼前的敵人都搞不定。

就這樣還想幹掉中心AI？做什麼白日夢呢。

阿努比斯一把火燒到了肺腑，那些不知是後悔還是愧疚的東西伴随着巨大的憤怒破土而出，讓一千年前埋下的種子結出了欲望的果實。

忽然，阿努比斯那對黑漆一般的瞳孔裡漫過一點幽幽的綠，像在墳茔間燒起的一把鬼火，瞬間點燃了無數徘徊的幽魂。

他們憤怒，絕望，裹挾着撲面而來的憎意，追随着生前的仇恨來到這個世間，将所有釀造罪惡的人吞噬殆盡。

死神的職責不止是引渡亡靈，還要指揮自己的亡靈大軍踏平一切染指生死的人。

白影再次揮動手中的匕首攻向阿努比斯，這一次，他的動作就像老舊電視機裡的PPT，在阿努比斯眼裡放慢了無數幀——

也許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所有人的動作，行為，都在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改變，從來沒人想過那些藏在時間罅隙裡的究竟是什麼。

是靜止不動的恐懼，亦或在下一個節點到來前，由無數粒子碰撞出的火花？

如果有人能脫離時間的掌控，将一切前因後果拉長，放大，那麼每個人在幀數的跳動中會變成什麼模樣？

這就是世界的本質麼？

樂桓甯因某種BUG跳過了本屬于生命完結的那一幀，于千年之後，将這段生命再度重啟，連成了獨一無二的，帶着缺失的畫面。

那麼阿努比斯就是這段畫面配贈的插曲，是衍生物，他無法脫離本體而活，他誕生的意義就在于此。如果樂桓甯消失，那他也不可能抱着前世今生的回憶祭奠終生。

阿努比斯避開了匕首的襲擊，反手将槍口對準了白影的腦袋。

将中樞安裝在大腦上，以為這樣就能逃脫制裁，可人類無論大腦還是心髒，都那麼不堪一擊。

太可惜了，AI一代又一代想模仿的人類，就是那麼脆弱。

第一個白影在尚未看清自己的死因前就變成了一堆廢鐵，緊接着，又一個白影從右側襲來，瑞德爾爵士擡起槍，就在這時，他看見阿努比斯轉過頭，沖他投來了分外冰冷的眼神。

瑞德爾爵士微微一怔，手裡的槍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這根本就不像是中心AI的造物。

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解開了封印的怪物。

埃爾訊沖擊的動作被露希爾攔住，對方搖了搖頭，示意他看不遠處的警官先生。

阿努比斯根本不敢回頭，他不想知道樂老闆看到他這幅樣子之後作何感想，他隻想殺了那位藏在暗處的主教，想知道樂桓甯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一路摸着黑向前走，眼前的敵人就像一幅幅不停翻頁的畫，渾身裹滿了墨水的臭味。他被這些畫攪得躁動不安，隻好徒手為自己撕開一條路來。

阿努比斯終究變成了活着的死神，在生與死的交界上，看到了對于死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