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桓甯閉着眼,似乎已經睡着了。他的胸膛沒有起伏,連呼吸都顯得微不可聞,方才湧出來的血已經結成了塊,粘在阿努比斯的手指間,又蹭到了兩人的衣服上。
他将下颌抵在樂桓甯的頭頂上,疲憊地出了口氣:
“休息會兒吧,休息會兒,等你好了我們再下去。”
會好嗎?
阿努比斯不敢想這個問題,因為他不知道仿生人的自愈能力能做到哪一步。
“你休息一會兒,我也休息一會兒——但是休息的時間别太久,我們還有一群需要拯救的隊友呢,你也不想讓他們陷入危險中對吧?”
阿努比斯覺得自己很卑鄙,居然拿别人的安全來威脅他。可他本身就是一個卑鄙的人,否則也不會隐瞞自己的身份。他總是帶着一分僥幸心理,害怕結局到來的同時,又貪戀現世給予他的溫暖。
“太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也許是周圍太安靜了,阿努比斯的喃喃聲反而顯得有些聒噪。他默默地閉上嘴,将樂桓甯往身前攏了攏,然後——
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砸在了樂桓甯羽翼纖長的睫毛上。
這動靜實在太大了,大到樂桓甯眼皮一跳,幾乎從疼痛的噩夢中醒來;但同時又很微小,小到阿努比斯來不及感受身上的變化,就被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驚擾了。
“寶……”
“别叫了……咳咳!”
樂桓甯一說話,堵在喉嚨裡的血塊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他一時間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所有五髒六腑都咳出來一樣,掙紮着推開阿努比斯,一偏頭吐出了一大口血。
這一下把阿努比斯吓得不輕,他手忙腳亂地湊上去,想将樂桓甯從地上抱起來——可惜他兩隻手現在都不中用,忙活了半天,也隻能像個殘疾人一樣,用兩條胳膊當筷子,把樂桓甯“夾”在地上。
“快起來,好重!”
肺裡的血吐出來以後,樂桓甯感覺輕松多了,現在唯一的負重就在他背上。
阿努比斯茫然地支起身子,看着他,眼裡的悲傷還未徹底散去。他的目光中盛滿了患得患失,淚水劃過凝固的血漬,在那張溫柔的臉上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烙印。
樂桓甯看到這樣一張臉,無論如何都強硬不起來了。
“怎麼還哭起來了,我沒事……咳咳,沒事。”
說沒事是假的,樂桓甯背上的傷快要裂開了,他的自愈能力再強,也禁不住這一記緻命的槍傷——
但他覺得阿努比斯很可憐,小狗似的,眼巴巴地注視着他,讓他想到那些在主人葬禮之後無處可去的寵物。
要是我死了,阿努比斯怎麼辦?
他是會重新回到中心AI身邊,還是成為一個普通的人工智能,躲在不見天日的房間中孤獨終老?
就像雁先生那樣,像《情人》中的大小姐那樣,像他見過的許許多多,被這個矛盾的世界所束縛的人群那樣。
他伸出手,輕輕在阿努比斯的臉上抹了一把。
濕的,混合着黯淡的血漬,像是化在清水中的一滴墨,很快消失在蒼白的指尖上。
他主動湊到阿努比斯面前,像個沒斷奶的小豬崽一樣,拱到了他的懷裡。
“我也很累,很……疼,能不能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阿努比斯微微一愣,将自己斷了筋的右手搭在他肩上。
樂桓甯喘了口氣——最後一口氣,他就像回光返照的病人終于用盡了所有的生命力,沉沉地閉上雙眼。
另一邊,衆人在通道中感受到劇烈的震動,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撕開了腳下的地面,一股腦兒将他們掀翻在地。
埃爾訊一把拉住露希爾,兩個人靠在牆上,望着頭頂撲簌簌掉落的石塊。二十秒過後,震動停歇,高科技地面徹底罷工,變成了一塊漆黑的玻璃。
“什麼情況,怎麼會突然地震呢?”
這個世界至少有五十年沒有發生地震了,在場的各位第一次經曆如此劇烈的晃動,神魂還停留在方才的那一秒。
周行依靠在牆壁上,凝視着地上的石塊,沉聲說:“這不像是自然的地殼運動,應該是人為的,樂老闆那邊可能出事了。”
埃爾訊立刻想到了鐘呈留給他們的那句話,他立刻從牆邊站起來,越過地上的石塊,健步如飛地往裡跑。
“等等,你别急!”
露希爾的聲音轉瞬即逝,埃爾訊的人影已經不見了,她蹙起眉,立刻追在對方身後,緊跟着沒入了黑暗中。
“哎,你們不要在這時候分開行動啊!”
眼看着同生共死的隊伍頃刻間拆成兩撥,菲麗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
“我們也快點走吧,雖然不知道樂老闆和那位警官經曆了什麼,但能讓他們陷入危險的情況……恐怕不容樂觀。”